□陈鲁民
《列子·仲尼》记载：“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老聃的弟子亢仓之告诉鲁侯提升境界的两个方法，鲁侯转述给孔子，孔子只是有礼貌地微笑着，不明确表态，看来是有不同意见，但又不愿扫了鲁侯兴头，只好笑而不答。
李白《山中问答》诗曰：“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因为作者在现实中连连碰壁，壮志难酬，胸中充溢抑郁不平之气，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把感情寄托于青山碧水，让灵魂得到片刻安宁。此处的“笑而不答”用得很是巧妙，至于是不是真的“心自闲”，还可另说。
中国人多习性内敛含蓄，喜欢话不说透，意不露尽，让你去猜。遇到不好回答、不愿回答、不便回答、不屑回答的事，就笑而不答，以不变应万变，显得神秘玄妙，可理解为同意，也可理解为不同意，就看你的悟性了。
笑而不答，或许是不便言明、不能说透。朱熹被政敌陷害贬回家后，继续讲学授徒，宣传理学，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有人劝他遣散学生、关闭学堂，不要和朝廷作对，免遭打击报复，朱熹每每笑而不答。我自认为自己的学说是真理，但朝廷硬说是“伪学”，你叫我说什么好呢？我虽心有方寸，但不便言说，以免授人以柄，那些鹰犬正紧紧盯着我呢，沉默是金，你还是自己去理解吧。
笑而不答，可能是委婉而不伤面子的拒绝。《王羲之书六角扇》记，王羲之出游，见一卖六角扇老妪生意寡淡，很是同情。就在每把扇子上写了几个字，对她说：“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耳。”妪如其言，果然人竞买之，发了笔小财。他日，妪复见羲之，求其书之。羲之笑而不答。其实这是王羲之对老妇人贪心的回绝与不屑，不愿与她空费口舌。
笑而不答，有时也是故弄玄虚，巧为周旋。《围城》里有一个叫赵辛楣的老师，学问不大又故作高深，浮夸浅薄又不乏精明，原来脾气很急，如同麦秸火一点就着，几经挫折后，慢慢变得深沉狡黠，遇事也会打太极拳了，常常是话到嘴边留半句，因而“大家都说辛楣心平气和得要成‘圣人’了，圣人笑而不答”。
笑而不答，或许是因为笑比说好，说不如笑。《五灯会元》卷一记载有一次佛祖释迦牟尼在灵鹫山上说法，大梵天王率众人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隆重行礼之后大家退坐一旁，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其思，面面相觑，紧锁眉头，无言以对，唯有摩诃迦叶心下会意，笑而不答。佛祖当即宣布把佛法及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他被列为“西天第一代祖师”。这就是著名的禅宗“拈花一笑”。现在想想，迦叶不论怎么回答都难尽佛法之精义，倒不如笑而不答来得高明，一切都在不言之微笑中。
您瞧，笑而不答竟有这么多玄妙之处，实在是意味深长，不可不学一二。遇到不便回答、不好回答、不知该咋回答的问题时，也来个笑而不答。当然，这一招只能偶尔用之，不能老这么干，否则人家还以为你真是不懂不会不明白的傻子呢。而且，笑而不答一般是更高地位者对地位低者的态度，譬如老师对学生、领导对下属，如果弄颠倒了，就会被视为不敬，弄巧成拙。再有，倘若人家已经笑而不答了，你就不要再傻傻地继续追问为什么，那会很尴尬和无趣，也显得你很愚蠢。
作家王蒙有小说《笑而不答》，从生活中提炼出了120个笑而不答的小故事，可谓集笑而不答众生相之大成，耐人寻味，富有哲思，值得一读，不妨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