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潼
37年前的夏天,我领到了毕业分配介绍信,上面盖着本市人事局的公章,限定我于7月10日至8月10日期间,去市郊某化工厂报到。那家厂在化工系统是摆尾的存在,我实在不想去,可是不去就沦为了待业青年,还得一次性给学校交一大笔培养费。于是到了8月9日,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过后有人说我即便不乐意,也应该早一天去报到,“1988年8月8日”可是百年难遇的吉利日子。
进厂之后发现有几位同事是校友,他们之所以沦落至此都有一定戏剧性。比如小刘,他全家都是石化职工,按理说他可以分配去石化,不料他在校期间,石化从化工系统“独立”了出去,因此分配到那儿难度大增。而小马曾在市郊一个乡政府当科员,他想去我们厂附近一家央企。“路径”都设计好了,先调动到我们厂,再调到那家效益极好的央企。岂料他到我们厂半年之后,转弯抹角认识的那位央企人事干部意外去世,于是他只能窝在我们这儿了。
那年月内地没有多少非公企业,大多数人一旦分配到一个单位,预期都是干到退休。于是像我们这样掉进亏损企业的年轻人,但凡家里还有一点能量,肯定会使劲想办法调动。同学大志历尽千辛万苦,不知道求了多少人,毕业两年后终于调进了一家优质企业。在学校时和我同桌的阿华,更是折腾了5年,终于挤进了我们系统内最好的一个厂子。这两位鲤鱼翻身之后,都曾不远几十公里,转了好几趟公共汽车来请我吃饭。席间都安慰我不要自暴自弃,要努力自学提高自身素养。等他们在单位混出个人样,捞我过去时也好理直气壮地说,是为单位引进优秀人才。
虽然知道他们要混成人样不容易,即便混成了也未必还会想到“捞”我,但我还是一直在自学。我拿到自考会计大专毕业证时,大志所在的企业破产清算了,他买断工龄成为了自由职业者。没想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形势变幻如此莫测。等我拿到汉语言文学本科自考文凭,阿华单位改制,他也“自由”了。
阿华比大志晚了8年买断工龄,他领到5万元补偿金,在2006年我们这座城市还算不错。2016年我也买断工龄了,补偿金是他的四倍左右,单位给我交社保医保比他多10年。大志、阿华当年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费了那么多精力、财力,最后“输”给了我这个无力自救的人。
“你确实亏了,当年你所在的乡政府如今早就划入主城区了。你要是没调过来,现在就是公务员,论资历很可能是副处了。”买断工龄后吃散伙饭时,我对老马说,他倒并不觉得吃亏。当年乡政府的好几个同事后来都“进去”了。他说自己不是个有定力的人,若还在那里工作,说不定早就“和光同尘”一起“进去”了。
“一百个心眼,却总也算不明白”,这是如今短视频里一句常用语,用于形容一些狡猾的动物。其实用在我们许多人身上也很合适,命运这玩意儿太复杂了,若是你一个凡人都能算得明白,又怎么会去敬畏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