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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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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四至雁荡山探微

日期: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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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2版:春秋       上一篇    下一篇

  陈函辉《书飞泉寺募缘十则》

  □林宏伟

  徐霞客是我国明代著名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和文学家。1607年暮春三月,20岁的徐霞客戴上母亲缝制的远游冠,开启了一生的壮游事业。30多年间,他经风雨历霜雪,到过今日中国的21个省(区、市)100多座城市,留下不朽的巨著《徐霞客游记》,蹚出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

  乙巳年初夏,笔者在浙江省临海市博物馆翻读三之斋藏书《寒喜集》,惊喜发现作者陈函辉在《书飞泉寺募缘十则》一文中提及,徐霞客曾“四至雁,而两陟其巅”。这是徐霞客壮游史上的新记录。为此,笔者情不自禁展开考证。一家之言,抛砖引玉,以待方家雅教。

  陈函辉——徐霞客游雁荡山的推手

  据《徐霞客游记》记载,徐霞客首游天台山,三游雁荡山。

  万历四十一年(1613)四月十一日至十五日,徐霞客一游雁荡,留有《游雁宕山日记》。

  崇祯五年(1632)三月二十日至四月十六日之间,徐霞客二游雁荡。此行徐霞客并无游记,是按其他文章材料推断的。

  崇祯五年(1632)四月二十八日至五月初八,徐霞客三游雁荡,写作《游雁宕山日记(后)》。

  徐霞客三游雁荡的史实众所周知。其表现出的尊重实践、勇于探索、穷迫事理、求真务实的科学探险精神已被传为佳话。陈函辉称徐霞客“尝与予言,四至雁,而两陟其巅”,其真实性如何?我们不妨先看看陈函辉和徐霞客的关系。

  陈函辉(1590~1646),字木叔,号小寒山子,浙江临海人,崇祯七年进士,补靖江县令。他善文章,喜交游,自称和徐霞客是“累世称通家”的世交。他纂修的《靖江县志》,收录有徐霞客的《溯江源记》《江源考》,是徐霞客考察江河大川研究成果首次被官方付梓印行,对《徐霞客游记》的保存和传播发挥了重大作用。

  崇祯十四年(1641)正月,徐霞客离世前特命长子徐屺携“寒山无忘灶下”的手札,到江苏靖江找陈函辉写墓志铭。陈函辉在《徐霞客墓志铭》中说,“然辉与先生交最久”。同时写道:“记在壬申秋,以三游台宕,偕仲昭过余小寒山中,烧灯夜话,粗叙其半生游屐之概。”这为徐霞客邀请陈函辉为他撰写墓志铭埋下伏笔,也为我们考证徐霞客四至雁荡提供了重要参考。

  此外,还有研究者认为,陈函辉《答友人问台州有何佳境》一诗,就是回复徐霞客向他打听台州有何佳境适合游历的诗文,开启了徐霞客游天台、雁荡之旅。在《徐霞客墓志铭》中,陈函辉还详细记述了徐霞客在他的激励下,为登雁荡之巅三游雁荡的缘由和经历,足见他对徐霞客游历雁荡山的影响之大。

  陈函辉不仅和徐霞客关系密切,而且对雁荡山也十分偏爱。他在《纪游十九首》中写道:“雁荡吾家山,未向雁湖宿。龙湫五千仞,振衣兼濯足。扳萝陟其巅,星辰大如菽。深巘寂无人,所见皆麋鹿。云外与白云,当年结茅屋。欲往从之游,伊人已空谷。”

  从徐霞客和陈函辉的交往来看,陈函辉称徐霞客亲口说“四至雁,而两陟其巅”的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徐霞客四至雁荡的文字记录

  陈函辉在《书飞泉寺募缘十则》中提及徐霞客四至雁荡的具体文字如下:

  江上徐霞客,其为人雅游,游三十年,两登五岳。尝与予言,四至雁,而两陟其巅。以大龙湫之上为雁宕,雁宕之上为上龙湫,上龙湫之顶则群鹿数百家焉,见人殊不怪,亦不触。霞客露宿一夜,鹿环而绕之。然则人知此山为雁宕也,何又知是鹿柴也。

  飞泉寺是雁荡山十八古刹之一,始建于宋天禧二年(1018),位于马鞍岭东南飞泉山之癫,与雁宕龙湫之顶相对。与雁荡山其他十七座古刹都建在山谷或山麓中不同,飞泉寺建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顶上,千年间曾数毁数建。陈函辉《书飞泉寺募缘十则》一文,是其应飞泉寺上人为重修飞泉寺而写的。文章开篇就写雁荡之大,飞泉寺鲜为人知,自己两游雁荡尚未知,并引经据典讲述修寺不易。文中写徐霞客游雁荡登龙湫之顶遇见群鹿的经历,而人知雁荡而不知雁荡鹿柴,说明许多事实人只知其一面,而不全面。这也让人联想到,人知徐霞客游雁荡,又何知其“四至雁,而两陟其巅”?

  《书飞泉寺募缘十则》是陈函辉晚年之作,只提及徐霞客“四至雁,而两陟其巅”,并没有详细叙述。其实,陈函辉在《徐霞客墓志铭》中写道:“记在壬申秋,以三游台宕,偕仲昭过余小寒山中,烧灯夜话,粗叙其半生游屐之概。”这是说,徐霞客在壬申(1632)秋曾游历过雁荡天台,并和族兄徐仲昭一起到临海陈函辉的小寒山居,挑灯夜谈,讲述其多年壮游的经历和感悟。如果徐霞客在壬申(1632)秋游雁荡成立,加上此前众所周知的三游经历,徐霞客四至雁荡的事实也就成立,而且徐霞客“四至雁,而两陟其巅”很有可能就是这次“烧灯夜话”时对作者陈函辉说的。

  对陈函辉在《徐霞客墓志铭》中徐霞客壬申秋三游台宕一说,徐霞客研究专家丁文江在《徐霞客先生年谱》中也曾给予特别关注。他认为徐霞客三游雁荡是壬申(1632)五月之游,“而访陈于小寒山”必在四月十八日至二十八日之间,所谓“壬申秋”是“壬申春”之误。其实,这是丁文江先生因所处时代的条件所限,没能读到相关资料而提出的一种猜测。试想,一个被徐霞客指定为其撰写墓志铭的奇才,正处在精力旺盛的“知天命”之年,怎么可能在“春”与“秋”、“三游”和“四至”这些节点出现笔误或记忆差错呢?

  有人问,陈函辉提及“壬申秋”,徐霞客“以三游台宕”而访陈于小寒山,又该作如何理解?笔者认为,这“三游台宕”应该是指崇祯五年(1632)这一年,陈函辉见到的徐霞客“三游台宕”。因为徐霞客第一次游历“台宕”时是在19年前,当时陈函辉和徐霞客是只闻其人,并不相识。

  关于徐霞客壬申秋游雁荡,我们还可以在其师友的文字中读到。

  郭浚是浙江海宁人,明末戏剧家、诗人,以治《易》名,并善古文辞,和徐霞客交情匪浅。他在《徐霞客游台雁归赠以长句》小引中写道:“江阴徐霞客游迹几遍名岳,所交皆海内贤豪。尝徒步三千里访石斋师于庐墓。壬申秋孟,复游台雁,还与予遇西子湖,出陈木叔赠诗读之。因笑谓予,叔度、仲举夙与南州善,安可无有道一言,予为惭谢,赠以歌。”

  郭浚的诗前小引,不仅明确指出徐霞客在壬申秋孟曾复游台雁,还特别指出徐霞客曾徒步三千里走访黄道周,从中传递徐霞客壬申秋游雁荡,或与黄道周有关。

  黄道周(1585~1646),号石斋,福建东山人,是明末著名学者、书画家、文学家,世人尊称石斋先生,被誉为“一代完人”。徐霞客称“至人唯一石斋,其字画馆阁第一,文章国朝第一,人品海宇第一,学问直追周孔,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见亦不易求”。

  崇祯六年(1633)秋,徐霞客北游五台、恒山后,专程赴福建平和县大峰山和漳州东南的丹霞洞与黄道周晤叙。两人不免要赋词唱和。黄道周在诗前引文中写道:“前在雁荡,见陈木叔送振之诗,有云‘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甚爱之。”

  黄道周这组诗的题目为《雁荡见陈木叔送徐振之作别九章》,直接道明作者自己在雁荡看见陈函辉送别徐霞客;诗的内容则巧用典故,记叙在雁荡见陈木叔送徐振之这难忘一幕。这与郭浚的诗前小引所说徐霞客“壬申秋孟,复游台雁,还与予遇西子湖,出陈木叔赠诗读之”,所讲述的内容是相同的。

  陈函辉闻知,亦以“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10字为韵,赋《纪游和韵》七绝十首。其诗序云:“吾师石斋先生,往从凤嬉,曾追龙跻。高言则标丹壑,清韵犹彻紫虚。至今雁湫、台瀑之间,山为加高,水为加碧。盖胜地、胜人,相遭合契,无怪乎其谈游如啖蔗也。先生特爱余‘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二语,他日重逢霞客,更为拈句。”两人的序引文字,相互印证壬申(1632)秋徐霞客曾游憩雁荡山。

  陈函辉此后三度刻印自己和黄道周、徐霞客的纪游诗,并邀请与黄道周同为天启二年(1622)进士的吴执御写序。序文云:

  余年友黄石斋,秋杪策一蹇来游两山。木叔闾丘马影,追及寒岩万壑中,谈古今游道,留信宿乃去。石斋自雁返,与余言:不佞读木叔诗,亲霞客人。一则抱膝冲门,有沧海横流之感;一则抒啸苏门,有振衣千仞之思。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山水至性,发而为忠君孝亲。吾语子游道在此矣!

  黄道周从雁荡回来对吴执御说,没有枉读陈函辉的诗,没有枉交徐霞客这个朋友。这个感叹,既肯定了陈函辉的诗艺、徐霞客的为人,也佐证了壬申秋与徐霞客、陈函辉同游雁荡山的史实。因为是同游,才方便把两人放在一起评说。这和郭浚《徐霞客游台雁归赠以长句》的小引一样,都是通过亲历者的叙述,印证徐霞客在壬申秋游雁荡的史实。

  徐霞客壬申秋陪同“至人”黄道周游憩

  徐霞客一年之中,为何三游雁荡?第一次和第二次显然是为壮游探胜而去,第三次则是陪同“至人”黄道周游憩雁荡。

  崇祯五年(1632),黄道周因得罪崇祯皇帝被削籍为民,于“二月挂冠出都门,至南京,西游黄山、白岳、九华、匡庐诸胜”;初秋时节,曾游憩雁荡,作《雁荡图》(现藏天津艺术博物馆),画作题款“壬申秋归,憩雁荡”,这和徐霞客四至雁荡的时间是一致的。

  徐霞客生性喜好交游,且“所交多一时贤豪长者”。他对黄道周十分尊敬,与陈函辉一道对黄道周执弟子礼,曾“徒步万里访石斋于墓庐;石斋北上,又冲寒追及于云阳道中。沽酒对饮,且饮且题诗,诗成而酒未尽。文不加点,况郁激壮,遂成绝调。盖以奇人遇奇人,当奇境而成奇文,故宜也”。

  黄道周免职南归途中,忆及当年赠送给徐霞客诗句“当时诸公叹鹤唉,悔不从君偎蹲鹉”,难免对徐霞客的游历生涯产生羡慕,便乘途走访徐霞客。此时徐霞客刚从台雁探胜回来,见到黄道周喜不自胜,于是同游镇江金山、焦山和句容茅山,之后又到马镇徐霞客家作客,再到苏州找陈仁锡泛舟太湖,此时已是七月望日。后黄道周规划“东游天台山、雁荡山,然后,携家循浙、闽沿海还乡”,徐霞客自然不肯轻易放弃陪同黄道周“东游天台山、雁荡山”的机会。因为徐霞客前三次游雁荡山,只到过雁荡之巅一次,这次游历可能也到达雁荡之巅,故有徐霞客“尝与予言,四至雁,而两陟其巅”之说。

  黄道周对徐霞客这种情义念念不忘。崇祯十五年(1642)四月,黄道周出狱后听说徐霞客离世,作《遣奠霞客寓长君书》,文中再次“忆壬申岁”,并以宋苏东坡与陈季常的亲密关系来比喻自己和徐霞客的关系,感叹没有徐霞客,“即令台、宕、华、峨,起于左右,仆杖履甚健,亦岂乐自独从之乎”,再次用一个亲历者的叙述文字,佐证“壬申秋”和徐霞客同游雁荡山的难忘经历。

  徐霞客一生游历两次以上的名山并不多,一年之中三游雁荡,一生之中四至雁荡,这在他的壮游人生历史中堪称唯一。和前面三次游历雁荡山不同,徐霞客“四至雁”不再是探险寻奇,而是陪同官场失意的“至人”黄道周放松心情,在山水之间小憩,展示出重情重义的高士之风,人生的另一个侧面。这对今日雁荡山旅游综合开发,促进文旅融合,无疑也是一种新的人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