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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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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卡,通往无限苍凉的秘境之城

日期: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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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读书       上一篇    下一篇

  杨小玲

  新月爬上窗棂,照在紫檀花架上的一本新书《十寻》上。翻开书,铅灰色的封面似暗夜的丛林,十个橘色小圆点如十个月亮从书中缓缓升起。十个月亮,十个短篇,借着清辉讲述着各自的故事。

  80后彝族作家包倬,出生四川大凉山,长发飘扬,粗犷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超越年龄的内心。走出故乡多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这块土地上人们的生存现状。这十余年间,他陆续出版了《春风颤栗》《风吹白云飘》《路边的西西弗斯》《沉默》等中短篇小说集,广受好评。在《十寻》中,他将笔触转向城镇的边缘人群,写作风格依旧延续“在悲哀中挣扎”的主题,故事情节曲折新奇,语言客观冷峻,有了诗的韵质。

  包倬凭借《十寻》出色的叙事,获得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最高奖项——骏马奖。我在2022年秋天当当网首推时即购得,读来甘之如饴。两年后它再版,让更多的读者走进作者内心深处的精神原乡。

  阿尼卡是小说中无数次出现的村庄的名字,它在哪里?

  包倬说,他的故乡叫阿尼,一个病了的故乡。阿尼卡是带领他通往无限苍凉的秘境之城。正是这样一个曾一心想要离开的故乡,叫人时时想念、时时抓狂。

  小说《十寻》收录了作者的十篇作品,多以第一人称叙事,共同主题为“寻找”。如在《新婚快乐》中寻找亲情、在《圣诞快乐》中寻找勇气与抗争、在《驯猴记》中借喻探讨个性与自由、在《走壁记》中寻觅生命的价值、在《天空之镜》中探讨农耕文明衰弱下的困顿与迷惘、在《红妆》中寻找那束照亮普通个体的生命之光。

  包倬讲故事时善于采用双线并进方法,让矛盾交织,一触即发,直击人性深处的痛点。以《圣诞快乐》为例,两个在网上热聊的年轻人,在圣诞日这天约见酒吧,他们都将彼此视作倾诉对象,也毫不在意对方是否听懂。另一条副线是他们在讲述自己成长的故事时,总会被邻座一群人打断,然后一场混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冲突中,马小武想起了相同的境地,十五年前在阿尼卡那个懦弱的自己,由此激发他心底多年的抗争,使得故事展现出一种透视人生与人性的刀锋力度。

  《天空之镜》很清澈,宛如一个童话。阿尼卡的两个孩子“我”和“她”在炊烟升起的水田吃土瓜,这极具意象的水田像是面天空之镜,它倒映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其间热爱电影的女孩会不时来一段电影台词。在那个所有人都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年代里,“我”不甘平庸的父亲坐上了去城里的货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她”的母亲在一场电影结束后跟放映队跑了,相似的遭遇让“我们”惺惺相惜。包倬在对主人公的塑造中刻画了双重人格,一边否定,一边又肯定,当肯定大于否定时,“我们”也滋生离开阿尼卡的想法。那个夜晚“我们”在山中迷路了,遇到了一对逃婚的男女——这对代替“我们”出走的年轻人又将会展开怎么样的生活呢?小说到这儿戛然而止,这种开放式的结局让人遐想翩翩。

  我尤爱《红妆》。《红妆》中的“我”是一个殡仪馆化妆师,既是小说中的叙述者,又是奶奶生命的延续者。“我们”经历了“中山装和蓝色工装”的年代,是游走于城镇间的边缘人。“我们”一直与世界格格不入,靠红妆来编织自己的旧梦,也用红妆来表达对现实的态度。红妆,不仅是化一张精致妆容,也是留给世界最后的体面。作者并没有过多交代人物多舛的身世,但从奶奶钟爱的红妆中,可以看到她对社会的认知和文化的固守。小说中,奶奶每日化着精致的妆容,遭到众人的不解与嘲讽。从小“我”与奶奶生活,耳濡目染,长大后,用化妆的手艺谋生,最后只能在殡仪馆做化妆师。旁人将“我”看作瘟神,没有人认同,包括父母。人情的冷暖、生命的缺憾,像洪水猛兽席卷而来。在奶奶离世火化那天,“我”将自己送上火炉传送带,这是旧生活的终结,也是新生命的重启,熊熊烈火为“我”打开了另一个精神世界。

  包倬在《红妆》中的语言展现出诗的韵质,细腻唯美,恍若江南的瓷器。譬如“我”给奶奶化最后一个妆时写道:“月亮像你的玉手镯,如果将它的心掏空的话。此刻,玉手镯戴在你身上,散发出月亮一样冰润的光。”在播放周璇《天涯歌女》时又写道:“仿佛看见奶奶,梳妆、描眉、穿上旗袍,在镜子前转身。黑与白之间,有一条缝隙,就像骨与肉这间的丝丝缕缕。”

  包倬用他平静的叙事、节制的情感、诗性的语言及扑面而来的神秘气息,展现了个体生命寻找生命之光的孤勇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阿尼卡,那个曾经的迷失之地,此刻在他笔下星光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