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琪瑞
作家汪曾祺在其散文《夏天》中说:“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小时候,我在乡村生活,也常将桃李、西瓜等物置于竹篮中,用井绳顺入老井中浮着。傍晚取出来,切开西瓜,瓜肉色泽鲜艳水灵,入口沁凉鲜甜,食之有凛凛凉气升腾,顿觉周身清爽。
古人也爱这一口,创造了“沉李浮瓜”这则成语,也称“浮瓜沉李”,是指将李子和瓜浸于冷水中消去暑热再取食,后泛指夏日纳凉生活。这则成语源于三国时曹丕的《与朝歌令吴质书》,其中有“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之句,曹丕追忆与友人、曹魏大臣吴质夏日游宴的场景,通过水冷瓜果、月夜同游等细节,呈现出文人雅士避暑纳凉的闲适生活。
李子原产于我国,西瓜则原产于非洲,经丝绸之路传入我国,五代时期开始在中原种植,宋代得以普遍推广。因此,三国时曹丕和吴质“沉李浮瓜”中的“瓜”应为其他瓜类。
宋代之后,炎炎夏日吃西瓜才得以盛行,“沉李浮瓜”之“瓜”通常为西瓜。建中靖国元年(1101),64岁的苏轼从海南儋州获赦北归,写给曾经的得力助手苏坚《答苏伯固三首》,其中一首云:“位计龙舒为多,大盆如命取去,为暑中浮瓜沉李之一快也。”苏轼一生仕途坎坷,一贬再贬,“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但他依然坚韧不拔、乐观向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还追忆与友人浮瓜沉李消夏的快乐生活,其逆境中超然豁达的人生观,令人慨叹。
南宋词人、抗金名将辛弃疾退隐后,消夏遣闲,诗酒旷达,在《临江仙·老去浑身无著处》中云:“试向浮瓜沉李处,清风散发披襟。”辛弃疾在井水中浮起西瓜,沉浸李子,散发披衣,以此避暑消夏。闲居江西带湖(今江西省上饶市城外) 期间,他还写有一首《南歌子·新开池戏作》,上阙云:“散发披襟处,浮瓜沉李杯。涓涓流水细侵阶。凿个池儿,唤个月儿来。”夏夜池边纳凉的闲适之情,被他描绘得空灵而优美。
有浮瓜沉李之妙,还可邀约友朋一起品尝消夏。南宋诗人、道士白玉蟾云游四海,访仙问道,作有《夏五即事》,其中有句:“我有浮瓜沉李约,诸君同上紫霄峰。”紫霄峰俗称摘星楼,邀请到人间仙境处浮瓜沉李、消暑度夏,该是多么飘逸快活之事啊!明代诗人邓林在《题四景山水·其二》中云:“水光山色映楼台,浓绿园林绝点埃。我有浮瓜沉李约,隔江人泛酒船来。”水榭楼台映着粼粼波光,正是度夏好去处,邀约朋友隔江泛酒,来此浮瓜沉李,一醉方休。
宋代散文家孟元老在其代表作《东京梦华录》中写到:“都人最重三伏,盖六月中别无时节,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鲊新荷,远迩笙歌,通夕而罢。”不仅有浮瓜沉李,还列举了其他多种消夏祛暑之法,更为别致。
更有明末清初大才子金圣叹,把夏日切“浮瓜”当作人生一大快事。他在批《西厢记》“拷红”一折时,罗列了33个“不亦快哉”,其中第17个云:“夏日于朱红盘中,自拔快刀,切绿沉西瓜,不亦快哉!”老先生把赤日炎炎杀吃那井水浸透的西瓜作为精神、感官之真快乐。不由令人想起南宋爱国诗人文天祥《西瓜吟》里的句子:“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何其快哉!想那西瓜也该是“沉李浮瓜”之西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