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洁
正吃饭，门外有车声，出门一看，一辆小轿车四窗后都有笑吟吟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爸妈也出来了，喜之又喜，原来是爸爸的老同事一家来访，赶紧上茶让座上点心水果，还有两个小不点窜来窜去，是他老同事的重孙，两个孩子不认生，直奔我儿子的玩具去了。
诉不尽的前情旧事，叹不尽的人世变换，好一阵后，又是喧喧嚷嚷，一家人告辞而去。爸妈接着吃饭，妈对我说：那个拄拐的老头是于书记啊，以前冬天他老穿个军大衣，你们极小时遇到他，他抱你们就是拿衣服把你们一包，你不记得了？前些年偶尔还来看花，跟你爸换花品种，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就没来了。她又对爸爸说：老于这脸浮肿得太厉害了，身体也不行了，上下全靠人搀扶。爸爸接了一句：这回来怕是来辞路的。此言一出，全家默然。
朱颜辞镜花辞树，“辞”为离开，是告别，是一去不再回。
“辞路”在我家乡的意思是，一个人在大限将至前再去熟悉的地方转转看看，对人间一些走过的路、熟悉的人一一告别，是最后一次，是永别。
想起那年也是夏天，外公居然主动要求上我家来住两天，那时候交通不太方便，他来一趟不容易。他不像以往急着要走，也不像往常念叨家里的鸡鸭猫狗然后说要走，还破例带了一身换洗的衣裳。在那几天里，他拄着拐，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把过往都念了一遍。我当时不知人事，只觉得他更老更瘦了，也吃不了什么东西，其余都当是寻常。后来才想起来，为什么妈跟在他后头，有时候眼里噙着泪水。
那次他喊我帮他膝盖拔一下罐，我依言办了，他很高兴说感觉膝头暖和了很多，让我转天再给拔一拔，我随口答应了。转天我却给忘了，现在成了一桩憾事，回回想起，都自责不已。约摸三四天后，他要回家了，时值盛夏，天地绿意盎然，万物生长正盛，他拄着拐杖慢慢地朝大路走去，我们搀着他送了又送。终有一别，我们住脚看他慢慢地走远，良久，他又驻足回头望，我见他佝偻老迈的样子，终于意识到什么，眼泪就下来了。
那些来辞过路的人，确实再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