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念珠
植物科学画画师马平的父亲马毓泉曾是《中国植物志》龙胆科分卷的主编。1976年,科学的春天来了,马毓泉启动了《内蒙古植物志》的编撰工作。受父亲的影响,马平在下乡知青返城的那一年参与了《内蒙古植物志》的绘图工作。
参加绘图工作后,马平一边跟着父亲和内蒙古大学的学生一起学习植物学知识,一边练习毛笔和钢笔绘画技法。与此同时,他开始积极地到野外去写生。正因如此,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马平的绘画水平和质量就达到了很不错的水平。从1977年到1985年,《内蒙古植物志》出了八卷,几乎每年一卷,这个速度全国领先。这八卷里共有2000多种植物,其中大部分插图都是马平画的。
年过不惑之后,除了绘制植物科学画,马平还想在生物界再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有两年时间,马平在业余时间里画了100只狗的肖像。他觉得狗跟人亲近,是人们生活中最熟悉的物种。画完这100只狗之后,马平把它们的肖像图拿给一个生活在锡林郭勒草原的蒙古族朋友看。他想着,自己画了这么多狗,朋友看完多少会夸几句吧。没想到,朋友看完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话:“你知道狗会笑吗?”马平一愣:“狗还会笑?”朋友答道:“你连狗会笑都不知道,你还画什么狗?城市里养的狗都是宠物,只会向主人献媚,它没有体现狗的性格。你要真想画狗,你得到锡林郭勒草原深处去接触野性的狗,看看真正的狗有着怎样的性格。”
朋友的一番话,让马平若有所悟。画植物科学画时自己满腔热情,可要画动物了,却没能画出动物的情感。他将那100只狗的肖像封存起来,然后决定:以后不管画什么,都一定和画植物科学画一样,先做细致观察,然后再动笔。他到公园看孔雀,发现它一看到一个生人来到眼前,马上就会警觉——在扭头看人的一瞬间,它的眼睛里会放射出一种警惕的目光。他去马术队观察阿拉伯马,发现这种马见到生人时又是另一种情形——它的鼻孔马上张开变成方形,嘴唇紧闭,缩在一起;再两秒钟,它做出呲牙状,一副想咬人的样子。就在这些短暂的瞬间里,马平精准抓住了动物神态,并努力体会它们丰富表情里所夹杂的情感。于是,再去绘制这些可爱的动物时,他就得心应手多了。
从40岁到50岁,马平不仅在业余时间画了很多动物,还画了不少植物生态画。并且,他继续延用这个绘画窍门:带着主观的情感,去画客观的作品。有一回,他花费业余的四五个月时间画出了一幅生态画作,名叫《针叶林下·大兴安岭》。画中,最前面倒伏的是兴安落叶松,旁边的是白桦,最后面倒下的一棵是杨树。在大兴安岭的森林环境下,倒伏的树干上会长很多苔藓,下面还有很多蕨类植物,以及一些禾本科植物。马平将这些生物一一画进了作品中。有个朋友看到这幅画之后问他:“画面上怎么笼罩着一种抑郁感?”马平答道:“因为我画这幅画时心情是抑郁的。看到那么多倒伏的树木,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有一回马平到湖南衡山采集柳杉林标本,他刚坐下休息,侧目一看,发现这个地方特别生动、特别美,于是马上绘制出了处处透着优美的《柳杉林·衡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马平看到一棵芭蕉树的死亡带动了其他植物的生长,觉得挺震撼,就将倒伏的芭蕉树、菊科一点红以及周遭生机勃勃的小草绘制出来,并取名为《路边》。另一回在草原上,马平对着一棵旱柳疯狂画起来。他一边画一边说:“这棵树马上要开花了。”一旁的学生不解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马平微微一笑,答道:“你看它张扬的状态,树枝伸出的夸张动作以及叶片反射的光,跟别的树完全不同。”很多人画胡杨都喜欢画它深秋时拥有非常绚丽的黄叶子的样子,马平却喜欢画出胡杨在严酷条件下的状态——沙尘暴来袭,满地上滚的是猪毛菜,胡杨树上没有一片叶子。为什么要画这样的胡杨呢?马平说:“我画的是支撑胡杨在严酷条件下生存下来的精神。”
画了几十年,马平虽然觉得自己的科学画和生态画算不上艺术,可他一直很坦然。他说他很喜欢一个朋友送给他的这两句话:“你不要把这些画拿给美术学院科班出来的人看。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没有必要让别人去认可。”他说他更感激蒙古族朋友问的那一句:“你知道狗会笑吗?”朋友的赠语与问句,让马平清醒地明白:不管是工作范围内的植物科学画,还是业余时间绘制的动物画、生态画,只要是自己带着情感去完成的,就有它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