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磊
清明后，天气变暖，萤火虫就开始出来了。
萤火虫也有做坏事的时候。俗话云：清明前后，种瓜种豆。那瓜豆刚发点嫩芽，就被萤火虫吃出许多小孔。记得小时候的清晨，我从灶里铲出柴灰，用畚箕提到菜园里，撒在那些瓜豆芽上，萤火虫就无从下口了。等到那些瓜豆芽长高了，牵藤了，就不怕萤火虫咬了。
但萤火虫实在可爱，像小孩子一样，被我们纵容。它做的那点坏事，可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那时乡村还不通电，小村之夜，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闪烁着。远远看上去，和几只偶尔飞起的萤火虫也差不多。特别是到了农历五月，瓜豆叶长得繁茂，入夜，到处可见萤火虫，星星点点，虽然一点萤火极其微弱，但那么多萤火加在一起，把乡村的夜照得那么明亮、柔美。偶尔走夜路，遇到一只萤火虫，也能给心中增添一分小小的喜悦。
酷热之夜，劳累一天的人们摇着蒲扇坐在门口乘凉。特别是有月之夜，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无疑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到处在村里村外捕捉萤火虫。眼见一只萤火虫从身边飞过，用蒲扇轻轻一拍，就把那只萤火虫拍在地下，然后捉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成了一盏闪闪发亮的小萤灯。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一盏灯了。
夜深了，回到家，放下蚊帐睡觉。因为玩得累了，倒上床就睡。睡到半夜，要尿了，醒了过来。小窗是打开的，也没有窗纱，常常可以看到有几只萤火虫竟然飞到了房里来。它们在房里飞来飞去，或有一只飞出去了，又有一只飞进来了。那深夜的萤火虫，像现在的荧光灯一样，越点越亮。有几只，足以照亮我起床，找鞋，然后趿了鞋子，去放在门角的尿桶里撒尿。
我从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叫中河的山村小学教书。山中，有一片小田畈，学校就在田畈当中。我的宿舍有相对的两扇大窗，窗外就是绿油油的稻田，几条田埂上种满了瓜豆。常有鸟儿、虫儿飞到我的宿舍里来，它们这边窗子飞进，又从那边窗子飞出，也常常可以见到一只蝴蝶停在我宿舍的某个地方。
到了黄昏，一屋蛙声，两窗凉风，十分宜人。拉亮电灯，趋光的各种蛾蝶便一齐飞进我的宿舍，我不得不紧闭纱窗。看纱窗外，数不清的蛾蝶，在拍打着窗纱。准备上床去睡，首先要消灭蚊帐里的蚊子。我在蚊帐里搜寻着，常常会欣喜地发现，在蚊帐的顶上还歇着一两只萤火虫，发着一两点极其细微的光芒。它们肯定是白天飞进来的。我拍死了蚊帐内的蚊子，小心翼翼地不惊动那一两只萤火虫。
拉灭了电灯，渐渐地，蚊帐里那一两只萤火虫的光芒显现了出来，而且越来越亮。我取下中度近视眼镜，此时，在我的近视眼里，那不是一两点光芒，而是一两团光芒，像两盏绿灯笼，挂在我的蚊帐顶上，多么可爱！有一只萤火虫竟然飞了下来，停在我的手臂上，仿佛要和我亲近一下。我抬起头来，因为距离近了，我能清楚地看清那只萤火虫，它的嘴、它的触角，还有它的亮屁股，照亮指头大的一块地方。虽然小，但照得清晰，我的皮肤、皮肤上的汗毛，照得根根毕现。它在爬动着，沿着我的手臂爬到手背上，我不敢动，我怕我一动，就会把它惊走。
而这时，看蚊帐之外，我的宿舍里有很多只萤火虫从两边窗子里飞进来、飞出去。在我的近视眼里，那是一盏盏巨大的绿灯笼，布满了整个宿舍。我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美丽、神奇，泛着微绿色的光芒，童话一般，梦境一般。我感到惊讶，陶醉，而不愿意睡去……几年后，我到城里工作，那个如童话梦境般的场景不复再见。
夏日，让我怀念乡村，怀念乘凉之夜，而最最怀念那夜深萤火入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