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
豆腐渣为何物?在农村待过的人都知道,是指黄豆经碾磨过滤,留在布衭里的渣滓,豆乳则用来做豆腐。
往常,豆腐渣也不是整年都有的,除非他们家做的是“换豆腐”的营生。豆腐做成,拿到村子里去换,一官升(器量用具)半官升地换,输出豆腐收入黄豆,如此往复。这家猪栏里通常都养着母猪或几头肉猪,这主要是因为家里一水桶一水桶地储积着豆腐渣的缘故。
豆腐渣养猪,肉猪肥得快,母猪产仔多。肉猪一年出栏四五头,母猪一年产仔三四窝,一窝产仔十几只。这就有得赚了。你要问,豆腐渣这般地好,为什么不家家做豆腐拿来换呢?哈哈,这就问得有些外行啦。做豆腐不是轻松活,需要起三更赶五更的,也就是俗话说的:要起早摸黑。一年365天里,天天起早摸黑,有几家吃得消?
我家养过母猪,因此,就开始做豆腐换。老家大门口弄堂里的那爿石磨,半夜三更就“吱嗡吱嗡”唱起歌来,还在读小学的我,石磨的半夜歌声只在朦朦胧胧的梦里听到。待早上起床,祖母早已把豆浆下在了食锅里,一水桶豆腐渣摆在碗搁橱边,热气缭绕着。
家里天天有豆腐渣,祖母就用青辣椒炒豆腐渣作一道菜。辣椒切成丁,到水桶里畚一白碗豆腐渣,舀一瓢菜油入热锅,先煸炒一下辣椒丁,然后倒入豆腐渣一起煸,煸它几遍,再放点盐煸一煸,起锅入碗。豆腐渣白,辣椒丁青,青青白白,一家清白。
秋末冬初,菜园里的辣椒倒山,祖母就拿辣椒酱来炒豆腐渣,辣椒酱豆腐渣也不失为一种可口之菜。
豆腐渣是又干又燥的,炒豆腐渣下饭,容易噎着,你不能大口大口地吃,应像窈窕淑女拿樱桃小嘴来嚼,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嚼。
豆腐渣还用来包粿,包的是苞芦粿,如用来包麦粉粿是糟蹋了白嫩的麦粉。包苞芦粿时,豆腐渣里掰进去几小块猪油,包进粿肚子里,贴着热锅烤,猪油化了,溢出粿面,翻一个身继续烤,香味浓郁,口水直流。
到三十里外的山上去斫柴,祖母起早给我包了三大个豆腐渣粿作午饭,一担柴斫好,挑到山半腰一家农家门口,拄了柴,拿出饭袋里的豆腐渣粿啃起来。这时泥墙屋内走出一位花白头发的妇女,拿起我的饭袋进屋,把粿放到火炉上去烤,烤热,吃起有一股子热,那一股热熨心熨肺。去年经过这户农家,却是门锁生锈人去楼空了,想必这位妇女早已不在人世,往事真的如烟啊!
青辣椒炒豆腐渣、豆腐渣包粿是乡村吃法,豆腐渣还有大都市豪华的吃法。
张爱玲《谈吃与画饼充饥》一文中这样写道:“譬如豆腐渣,浇上吃剩的红烧肉汤汁一炒,就是一碗好菜,可见它吸收肉味之敏感;累累结成细小的一球球,也比豆泥像碎肉。少搀上一点牛肉,至少是‘花素汉堡’。”到底是李鸿章的重外孙女,见惯钟鸣鼎食;到底是十里洋场上海人,终日席丰履厚,豆腐渣也吃出繁华来。
想当年,用红烧肉汤汁炒豆腐渣我没见过,“汉堡”一词听都没听说过。假若碗里有红烧肉汁,早端起来倒入饭中,拌了吃了,还等得着拿来炒豆腐渣?
如今猪肉多,炒一盘红烧肉汤汁豆腐渣,放开胆大快朵颐,估计是不会噎着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