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劲松
五月。
夏历四月十四,据说是菖蒲生日。古人说,修根剪叶,无逾此时,宜梅水渐滋养之。我的菖蒲都还是幼苗,舍不得把叶子齐根剪掉,也舍不得洗根,只是拾掇了一下黄叶,拔除了杂草,算是给它们理了个发。看上去眉目灵动蛮有精神,像二月二刚刚剃过头的俊秀娃娃。梅雨季尚未到来,每日以清水浇灌之,待梅水落下,用瓦钵接了再滋养它们吧。
一时脑子里冒出一句老话:棍棒出孝子,慈母多败儿。或许我还是应当绝情一些,把几盆菖蒲的嫩叶悉数剃尽。转念又一想,娇养的儿子也有成大器的,棍棒打出的有孝子忠臣也有逆子贰臣。世上的事,又岂有铁律呢?菖蒲是隐逸君子,有山林气无富贵气,也向为人间君子所珍,所谓“恺悌君子,佩服攸宜”,定然不会辜负人的美意。养菖蒲有些年了,其情其性其品其格我是略知一二的。
与菖蒲为友,其实也是甘作仆役,这就如同深情者必为情所累。添新水是日课,偶尔外出,必再三叮咛小儿和同事代劳。菖蒲的叶子易黄,尤其是叶尖,一黄则必是元神大损。前人说,治疗之法是用老鼠或者蝙蝠的粪便壅其根。即使住在高楼之上,家中老鼠似也不缺,常于夜深在吊顶之上轰隆往来,鼠粪却不易得,蝙蝠住老祠堂和深山漆黑的洞窟中,更是无从得见。于是以黑松的树壳作肥,兰科植物早先多生于树上,想来与之形貌相似的菖蒲也可如法沃养。
办公室里那一盆石菖蒲,去秋曾被烈日暴晒,蔫蔫大半年,终于在前些日子寿终,懊悔久之。赠我石菖蒲的人,与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菖蒲似是通人意的。它的九节绿茎曾经劲健如竹鞭,它也曾在案头开过一朵温婉的花。
春尽了,已过立夏。院中的樱桃眨眼就红了,山鸟时时呼朋唤侣来啄食,其鸣嘤和扑棱翅膀的声音听起来喜悦得很,家人路过树下也摘几颗放进嘴里,一抿即化,果汁鲜甜微酸。梅子躲在扶疏的枝叶里,须匍匐在地上才能望见,青青小果羞涩安静,种梅十好几年,梅子也结了十好几茬,却从未吃过,任其生于土归于土。五月桃已牛眼大,遍体覆着一层白毛,与梅子和樱桃比,它们生长缓慢而果肉坚密,再过一二十天,桃尖就会一点胭红如画美人的腮。母亲养的3只乌骨鸡,成天在树下刨土啄食闲庭信步。
在南方的山里,一岁中的佳日良辰无如二四八月。二四八月乱穿衣,有人短袖薄裙,有人棉袄加身,有人露腹打扇。祖父在生时,二四八月天,在田地里劳作一天回来,最喜欢前后甩着两手徘徊于门前草径上。他淡蓝色的衣衫被晚风吹动,有山人闲情,也有菖蒲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