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华辉
“好读书,兴味长/磨砚墨,笔花香/读书求学不宜懒/天地日月比人忙……”我幼时喜欢读书,偶读这类《读书歌》,觉得里面有名堂,心里总是暖洋洋。
少小时物资匮乏,课外书不易得手。小伙伴手里的小人书总是极具诱惑力,眼睛一粘上,视线就拉得老长,然后就上各种手段,直到如愿以偿方才作罢。借得书来小心爱护,夜晚睡觉必放在枕头底下,床旁边和床底下也有书。母亲次日早上收拾时会笑骂说“你和书住一起好了”。一语成真。
草履素衣愁过店,饥肠馋嘴梦赊书。然而借来的可惜都不是自己的,有时做梦都想自己拥有。长大一些,我的“私家书”多了起来,父亲外出回家捎带的、舅舅们送的、帮外婆干活捞“好处费”买来的、征文比赛奖来的、死皮赖脸要来的……书大多是作文书和连环画,到小学毕业,林林总总有近百本,立于床边桌子上的简易木架里,算是我的“室友”了。
藏得书卷满床暖,赢取墨香一室春。初中毕业考上外地师范,每月零用钱可以自主支配,买书的机会就多了。每次周末进城上街,总是先去新华书店,找到喜欢的书,左右衡量反复比较,安慰自己“一次只能买一本”。书看完后,就放在架子床的最里边,自诩为“半榻诗书,一床明月”。在外求学那几年买的书带回家里,书架都增置了两三个。斯是陋室,有书伴睡,入梦温馨。
白发皆为耽索句,稿费散尽换藏书。参加工作初期虽有月薪,但买书依旧是件奢侈的事,能够出手阔绰的买书机会近乎没有。有几次参加比赛获奖,就犒劳自己买本书,出卖文章为买书,后来就时常留意报刊杂志的征文启事,也发表了一些豆腐块,得到的稿费很心安理得地买了一些书。文章是一篇一篇写的,书是一本一本买的,四大名著、《三侠五义》……不敢成套狂购,都是拆开分买,选便宜的版本。2000年为了买打折的15卷本图文版的《世界文学名著》,节衣缩食了两个月。
四面图书中有我,一支秃笔外无它。多年奋斗后买房安家,在阁楼里特地做了独立书房,大几千册书各安其所整齐列队。我娃认字以来,特别是我戒烟之后,买书条件更好起来,迎来了“报复性消费”,喜欢的书任性下单,为娃购置了《哈利波特》《银河帝国》《绝对小孩》等书籍,也为自己买了心仪已久的《鲁迅全集》《金庸全集》《中华状元卷》《鉴赏辞典》等套装书、线装书。书房越发拥挤,各面墙都有书架,架上皆是书。书房中有仿古案几可供支肘,有三四草垫可席地而坐。四壁皆书,我住其间,或坐或卧,怡然自得。
可是也会惶恐。旧书敝帚自珍、不舍出让,新书素蟫灰丝、时蒙卷轴,很多书高束庋藏、久搁案几,积尘其上。这让我很愧疚,觉得买来不读,或是没有时常温习、到手后不珍惜,仿若书场浪子欠下许多情债。于是每有闲暇,就去书房静坐小住,指尖轻抚书脊,有如与新朋老友亲密示好。
读书如历三千世,无书空度一平生。少时牙坚齿固,看书只顾囫囵吞枣;而今鬓白力衰,观书常把自己带入,随蔡东藩旁观历朝演义,随马伯庸填补历史细节,随孙少平看待平凡世界,随池大为取舍为官做人……脚步丈量不到的地方,书籍可以抵达;眼睛观察不到的地方,文字可以洞见——读书让我多经了很多世事,多见了很多世人,多活了很多世纪。
和书同住,与古今哲人、中外智者为邻,随他们的文字笔墨一起穿越历史、静观当下、照见未来,也是幸事。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