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7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离娘粉

日期:04-29
字号:
版面:03版:浙江潮       上一篇    下一篇

  □茅震宇

  50年前,我跟着大人到车站送表哥远行。舅妈抹着泪对表哥千叮万嘱,有一句话反复说了好多遍,就是饿了就吃一口炒米粉,但要省着吃。舅妈说,你刚刚长大,却要到千里之外,要学会照顾自己,这炒米粉就算是娘给你的“离娘粉”。

  家乡旧习俗中,儿子结婚,娘要给儿子一床新被子,叫作离娘被,意思是儿子从此要离开娘另外过日子了。我表哥十七八岁外出谋生,舅妈知道他将在外面成家立业,不可能给表哥做离娘被了,就提前用炒米粉让表哥去独立生活。

  表哥远赴西北一家煤矿,舅妈虽不舍但很坚决。舅舅不幸早逝,舅妈一个人带3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当时农村都是工分制,刚初中毕业的表哥只能拿最低的工分,舅妈家年年都是透支户。那时到处推广双季稻,出发点是多打粮,但家乡不适应双季稻生长,花两倍的力气种两季,产量却比单季稻高不了多少,并且种出的籼米不好吃,还不顶饥。鱼米之乡的种田人吃不饱饭,正在长身体的表哥天天喊肚子饿。舅妈强忍千般不舍,让表哥到西北去,国营煤矿管饭还能拿工资。

  舅妈塞给表哥的炒米粉,是她悄悄拿籼米,用以二换一的代价换来本地大米做成的,而接下来她自己吃了几个月的胡萝卜拌麸皮。

  改革开放后,当听说我要到西北出差,舅妈连忙张罗着做炒米粉。我对舅妈说,现在哪儿都不缺吃的。但舅妈说表哥喜欢吃炒米粉,让我一定要带过去。

  当从里到外都已西北化的表哥,接过我递上的炒米粉后,迫不及待地直接拿手抓一把就吃,吃得狼吞虎咽,胡子上、鼻子上都是米粉。表嫂告诉我,表哥也早爱吃面食了,但还是会念叨炒米粉,说想念那个味道。表哥说,那年带到西北的一包炒米粉,他吃了整半年,想家了想娘了就拿出来闻闻,实在忍不住了才舍得吃几小口,伴随着咽下的还有泪水。

  我回家后没敢把这些告诉舅妈,怕她难受。但舅妈好像知道这些,她每年都要做点炒米粉,让人给表哥寄去。

  舅妈不识字,但她做人做事都很讲究,在做炒米粉上她也摸索出了自己特有的门道。很多人炒米粉用纯糯米做,但舅妈说糯米吃多了会滞胀。她用本地粳米加糯米兑着做。做的过程也不嫌麻烦,淘好米后要浸泡一天一夜,然后自然晾干,让米有一个微发酵的过程,但这过程不能过长,不然会发酸。

  炒米粉要在大灶上用铁镬子炒,烧火要用稻柴。用舅妈的话说就是“稻柴炒稻子(米),就像娘与儿子”。别看舅妈没文化,但这个比喻我觉得十分贴切和形象,娘就是甘愿燃尽自己,让儿子得到热量而成熟。

  米粒炒到微黄,既焦香松脆,又保持香糯口感。自从有了电钢磨后,人家都到磨坊去加工,省力又方便,但舅妈坚持用小石磨手工磨,再用细筛子筛,筛出粗的再磨,反复二三遍,用舅妈的话说这样的米粉才“浓稠”。

  10年前,沿江高铁开建,舅舅舅妈的墓地需要搬迁,表哥表嫂还没退休,我就自告奋勇地对表哥说由我来代办好了。但临到迁坟的日子,表哥表嫂竟千里迢迢坐飞机赶了回来。他俩都是普通工人,而且50多岁已转到辅助岗位,收入并不高,两口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而且只请了两天假,迁完坟第二天又坐飞机赶回去上班。我劝表哥,难得回来一趟,陪表嫂到附近玩两天,也算不冤枉了机票钱。表嫂抢着说,给父母尽孝,这钱不冤枉。

  沿江高铁开通了,今年表哥说要在老家住一段日子,也陪表嫂到周边转转。他说,现在大米哪儿都好买了,也有好大米了,难为了从小吃惯馍的表嫂,竟也学会了做炒米粉。

  听表哥夸自己,表嫂又抢着说:“我是想让娘看看,让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