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新
中国古代流传着一个“楚王失弓”的故事:一天,楚王打猎时丢了一张弓,侍从们想去寻找。楚王说:“楚人失之,楚人得之,何必寻找呢?”大家都很佩服楚王的胸怀。孔子听了这件事,说:“如果去掉‘楚’字就好了,‘人失之,人得之’,何必非要楚人捡到不可呢?”老子听了孔子的话后评论说:“再去掉‘人’字会更好,‘失之,得之’,这才符合天道。”本来,物质不灭亦不失,无论丢了什么,被什么人捡到,物还是物,根本没有失去。然楚王以楚人利益作考量,孔子以天下人的利益为利益,老子从天地宇宙的角度看待事物,可谓境界越来越高。而这种越来越高的境界,竟体现在文字的越来越简单上。
作为汉语文字,一旦去掉形容词的修饰,其内涵就变得无限深广,亦即文字越简单内涵就越深广。如“崎岖小路”,去掉“崎岖”二字,“小路”便包括无论平坦还是坎坷的所有小路。同样道理,人生中若去掉那些羁绊、束缚和枷锁,可想可干的天地将无比广阔。有些人凡事喜欢繁琐,总要设定许多条件和标准,结果能如期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少;有些人遇事豁达大度,从不刻意强求,结果却能得到许多意外收获。有些人把生活想得十分复杂,常常陷入患得患失之中难以自拔,反而失去了人生的许多乐趣和惬意;有些人从物质不灭、顺其自然的角度看待人生,则可以在无忧无愁中享受无穷乐趣。
事实上,简单的事物往往是复杂的抽象与凝练,其背后蕴藏着高度概括的普适性原理。譬如:数学中的“1+1=2”,看似最简单的算术规则,却支撑着整个数论、代数乃至现代密码学的庞大体系,“皮亚诺公理”正是用极其简单的符号定义了自然数,使其成为数学大厦的基石;汉字中最简单的“一”字,既可表示数量单位,又可引申为“统一”“唯一”等哲学概念,在《道德经》中更成为“道生万象”的象征;中国画里的空白,可以激发观赏者的自由想象,使画面意义获得无限延伸;禅宗“一行三昧”,强调专注单一修持法门,认为这样反而能够通达智慧本源……从量子力学的波函数到社会学的六度分隔理论,无不说明真理往往穿着朴素而简约的外衣,正如德国数学家赫尔曼·外尔所言:“真正的深刻,总是穿着简单的衣裳前行。”
大道至简,大巧不工。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需要具备很强的能力和水平,乃至很高的眼光和境界。军事战略家汉尼拔说过:“一位指挥官必须力求简单。”这虽然说的是军事,但也适合其他事物。把功能搞简单,把程序搞简单,把操作搞简单,方显真本事和硬功夫。简单的文书,文字简洁,使人容易记住、便于理解;简单的程序,架构简约,让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简单的体制,扁平直接,每每运转顺畅、工作高效。拿产品功能及其使用来说,简单的原理和操作,便于消费者弄懂弄通,不仅使用起来十分方便,而且不必担心其中有什么“猫腻”和“玄机”,其结果只会是用户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反之,如果操作起来十分复杂,甚至连使用说明书都是繁文缛节、高深莫测,消费者云里雾里地弄不明白,那就很可能放弃消费,最终使用户越来越少、生意越做越小。
理解“越简单就越深广”的道理,可以帮助我们在纷繁事物中抓住核心要义,用最简捷高效的方式获得真知。就生活而言,只有简化物质生活,摆脱利欲缠绕,避免为物质欲望所累,才能让追求更加远大;只有保持简单心态,以平和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中的纷繁芜杂,学会体验简单而本真的幸福和快乐,才能使身心更加旷达;只有简化社交关系,防止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网,让社交成为生活情趣而非精神负担,才能令胸怀更加宽广。就工作而言,需要简化工作目标,避免预期目标过多过高过杂而难以实现,或者在实现过程中被诸多复杂因素所掣肘而步履维艰;需要简洁工作思维,不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善于从基本原理和实际情况出发分析问题、解决问题;需要简约工作流程,去除繁琐冗余的步骤和方法,删繁就简、去芜存菁,以最优化的工作程序最大限度地提高效率和效益。
应当指出,简单不是简陋、肤浅,也不是原始、落后,更不是偷懒取巧、偷工减料。真正的简单是本质高超的凝练,它以功能性为锚点,用系统性思维剥除冗余而非削减核心,用精细计算求得最优而非趋向最繁——恰如“冰山理论”所说,水面上的极简形态,总由水面下完整的逻辑体系和价值内核作支撑,使之在约束中获取自由,在简单中彰显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