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云祥
上虞长塘,是虞山舜水间一部摊开的文明长卷,当曹娥江的潮声漫过会稽山脉的褶皱,这片土地便开始在历史的波光中书写传奇。从魏晋名士的琴韵到近代学人的笔耕,从文武状元的荣耀到当代振兴的脉动,长塘始终以独特的姿态,将文化基因注入每一寸土地。
沐着春日晨晖,远望状元岭,那文武双辉的科举传奇令人肃然起敬。状元岭,因明代文状元罗万化与清代武状元罗淇而得名。这对跨越一个多世纪的罗氏双杰,如同双星闪耀在科举史上。罗万化殿试时以“安攘并举”的治国方略博得隆庆帝赏识,其策论中“履亩而正界”的主张,竟与十年后张居正推行的土地清丈不谋而合。他在《世泽编》中写下“读书当为天下计”的家训,至今仍刻在罗氏宗祠的门楣上。而武状元罗淇的故事更具传奇色彩,这位善使九节鞭的武将,在平定台湾之乱时,曾以“马跃溪流”的绝技震慑敌军,其所用的鎏金铜锏现存于上虞博物馆。状元岭下的罗村,至今保留着明代的石板路与清代的旗杆石。每当清明时节,罗氏后人仍会齐聚状元祠,诵读祖先的殿试策文。这种对历史文化的敬畏,让长塘在科举时代涌现出“一里九进士”的盛况,咸丰进士朱潮任成都知府时“悬棺断案”的典故,至今仍在街巷流传。
与状元岭下罗村相距不远的广陵村,因魏晋名士嵇康的“山水哲学”而文脉遗韵更为悠久,广陵村因嵇康在此隐居而得名。这位竹林七贤的领袖,曾在长塘诸葛山的云气中抚琴长啸。传说他常于月夜登上山巅,面对北斗星弹奏《广陵散》,其声若龙吟凤鸣,引得百鸟来朝。如今的诸葛山古道,仍留存着“嵇康洗砚池”的遗迹,池中碧水终年不涸,倒映着千年松影。嵇康生活的时代虽远,但他的精神血脉在长塘代代延续。如今的广陵村,仍有村民在农闲时研习古琴,他们弹奏的《广陵散》,融入了曹娥江浪潮的韵律。
嵇康的这种隐逸精神影响了后世文人,马一浮幼年在此诵读《楚辞》时,曾在溪边写下“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的诗句,后来成为一代儒宗。长塘镇后庄村的马一浮故居,展现着马一浮的文化苦旅足迹。虽然这仅是这位新儒家宗师的精神原乡,但六岁随父返乡的他,在这里度过了“目注群籍,手不释卷”的童年。庭院中的百年桂树,见证过他九岁赋菊的才情。其书房“蠲戏斋”的匾额,仍悬挂在梁柱之间,仿佛还能听见他与熊十力论道时的朗朗之声。马一浮的思想如曹娥江流水那样奔涌,他在美国阅读《资本论》时,仍心系故乡山水,在《北美居留记》中写道:“见密西西比河,恍若曹娥江潮。”抗战期间,他在浙大西迁途中创作的校歌,将“大不自多,海纳江河”的校训,与长塘的山水精神融为一体。如今故居的展柜里,仍陈列着他手书的《复性书院讲录》,书页间夹着故乡的竹叶标本。
如果说马一浮是新儒家宗师,那么同时代的长塘杜亚泉则是科学先驱。杜亚泉的故居,坐落在长塘镇的车山岙。这位“科学报国的先驱者”,少年时在庭院的竹影下自学数理化,夏夜围帐挑灯苦读的身影,成为乡人传颂的佳话。1900年,他在上海创办亚泉学馆,其编写的《文学初阶》,打破了“四书五经”的传统教材体系,首次将声光化电纳入国文教育。晚年归隐长塘的杜亚泉,在“千秋编译所”里完成了《植物学大辞典》的编纂。他常常雇船往返于长塘与绍兴城,为稽山中学义务授课。故居的墙壁上,仍留存着他手绘的化学元素周期表,旁边的诗句“鞠躬尽瘁寻常事,动植犹然而况人”,道尽了这位科学先驱的情怀。
而今的长塘人们,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将人文与自然融合起来,弹奏出现代文明的交响曲。当诸葛山的晨雾散尽,但见茶农们背着竹篓穿行在云雾茶田。这片曾滋养过嵇康等历史文化名人的土地,如今培育出“上虞翠茗”的名茶。毛笋基地里,村民们用传统的“鞭笋套种”技术,让千年竹林焕发新生。而文化传承在当今长塘展现出新的活力,马一浮故居被辟为国学讲堂,经常举办“六艺读书会”;杜亚泉纪念馆内,全息投影技术重现了他在亚泉学馆授课的场景;诸葛山古道的游步道上,游客们循着嵇康的足迹,在“炼丹台”感受道家文化的深邃;每年的丰收时节,长塘人抬着“文武状元”的彩轿巡游,将传统文化与现代节庆融为一体。
站在长塘的山巅远眺,曹娥江如银链般蜿蜒,四十里河波光粼粼。这片土地上,文武状元的荣耀、嵇康的琴韵、马一浮的哲思、杜亚泉的科学精神,正与现代农业、生态旅游交织成新的文明图谱。长塘,这个承载着千年文脉的江南古镇,正在新时代的浪潮中续写属于自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