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琦
每一个成长中的孩子,都有一个无时不在与自己相对抗的敌人,名字叫做“别人家的孩子”;每一个已婚的女人,也有一个同样的夙敌,名字叫做“别人家的老婆”。虽然都是隔空对战,两者却足以令当事人直面惨淡的人生。区别则在于,“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当着自家孩子的面表彰,“别人家的老婆”再好,通常只能在自己老婆背后念叨。
民间有一句流行俚语:“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这是一种纯以男性视角进行的人生解读:继承自己血脉的孩子是最好的,别人家的老婆则永远要比自己老婆贤惠开明、大方得体——她美丽,她风骚,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能做一手好菜;她勤劳,她勇敢,所有家务都一人包,男人通宵打游戏她也不闹;她从来不乱花钱,不喜欢奢侈品,穿20块钱的地摊货,身段也无比妖娆……有人把这种现象释为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是男人的心性浮移,内心不安分的体现。
实际上,这种“这山看着那山高”的思维,是有其历史传承的,豁达如陶渊明,也有过类似的慨叹。《南史·陶潜传》:“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罔罔。”陶渊明曾抱怨,只恨没有羊仲、求仲这样的廉洁逃名之士做邻居,家里也没有像老莱子妇那样的贤良妻子,心里感到很惭愧。老莱子妇见载于汉代刘向的《列女传》。春秋末,老莱子隐遁躬耕于蒙山之阳,楚王慕其名,派人向他询问治国方略。妻子劝他说,食人酒肉,受人官禄,就要受制于人,当今乱世如果为人所制,则难免于祸患。老莱子听了觉得有道理,遂与妻子潜居到楚王再也找不到的江南去了。
陶渊明自认为妻子翟氏不如老莱子妇贤良,也是他以男性视角,以不对称的比较方式得出的结论。他在彭泽县令任上时,曾下令把全部官田用来种秫,以供他酿酒之用。妻子翟氏不同意,一再坚持要用一部分田种稻米,陶渊明最后妥协,把其中五十亩地种秫,另五十亩种稻米。从这件事可见翟氏是个很有头脑和主见的人,擅长操持家政,并不因为丈夫“得醉于酒足矣”的浪漫主义,就忽略了现实中的衣食需求。所以,陶渊明觉得老婆没有别人家的好,更多是他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大男子主义思维在作祟。
即使著名如海明威,也无法跳出同样的思维窠臼。海明威一生结过四次婚,他与第三任太太玛莎·盖尔霍恩相识的时候,正与第二任太太宝琳·费孚维持着婚姻。宝琳是一个时装记者,为《时尚》《名利场》等著名时尚杂志工作,玛莎则是战地记者,嫁给了一个法国侯爵。海明威与玛莎在战火纷飞的西班牙相遇相识,两人曾有过一起历险、九死一生的共同经历,于是很快就觉得与宝琳在一起的生活太乏味,爱上了“别人的老婆”玛莎,两人各自离婚后于1940年结婚。
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海明威经历过一战,又参加了西班牙内战,对战争感到极度厌烦,玛莎的名言却是“战火烧到哪,我就跟到哪”。两人很快就爆发了矛盾,海明威劝诫玛莎,为何不能像别人的太太那样一起相守,过着安稳的小日子?玛莎却绝不甘过这种平庸的生活,她于争执下不辞而别,前往意大利报道过盟军登陆西西里。其后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玛莎又是跟随救护船报道血战奥马哈海滩的唯一女记者,同时也是随军冲入达豪集中营的媒体第一人。海明威受不了这样的婚姻生活,写信给玛莎发出自己的灵魂之问:“你究竟是战场上的记者,还是我床上的老婆?”觉得自尊受到伤害的海明威,很快就与玛莎离了婚。而这一段失败的婚姻,本质上仍然是对家庭生活有着不切实际的美化和幻想,因为现实不可能有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和温馨浪漫,更多的是日常的鸡零狗碎,一旦有了“老婆是别人的好”这种执念,就会毁掉建立真正亲密关系的努力和可能性。
作为一种离奇的社会文化,“老婆是别人的好”论调能够因循至今,说明很多人在家庭生活中是缺乏平等意识,是不会与分歧相处、与差异和解的。有句话说得好:“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和对方的优点谈恋爱,却要跟对方的缺点生活一辈子。”毕竟结婚组成家庭,本来就是对接纳对方缺点的容受力,接纳不完美生活的一种体验。所以,在抱怨另一方不如别人好的时候,也不妨做一下自我反省,想一想是不是自己欠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