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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远水振家声 文山传书胄

日期: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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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2版:春秋       上一篇    下一篇

  朱五楼荻港故居鸿远堂

  □李健

  一

  朱五楼(1861~1920)名方淦,以字行,浙江湖州荻港人,幼年家境贫寒,母亲很早到上海当佣人,母子常年见不到面。光绪六年(1880)家乡发大水,田地渔塘都被淹了,颗粒无收,为生计,19岁的朱五楼离开老家到上海去投靠母亲。

  巧的是,他母亲的雇主程老板在前一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光着脚的送财童子,高举的双手托着金元宝跑到他家来送财祝福。梦醒之后程老板有点纳闷,自己是个开杂货店的小老板,卖的是茶糖烟酒,小本生意,细水长流,吃不饱也饿不死,从不奢求一夜暴富、天降横财,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梦呢?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一觉醒来已近中午,索性在家吃了中饭再去店里料理。谁知饭碗还未放下,外面已雷声大作,很快就大雨滂沱,只能在厅堂上坐等。突然有一个瘦高黝黑的小伙子冒雨闯进来,光着一双大脚,一手拎了把还在滴水的破油纸伞,另一只手上托着两只布鞋。程老板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昨晚梦里那个“送财童子”嘛!这个小伙子正是朱五楼,他在码头下船后,舍不得花钱乘电车,背着小包裹边走边问,遭遇突如其来的大雨,怕淋了新布鞋,急忙脱下鞋子托在手上,顶风冒雨找到了母亲做工的地方。程老板问清楚情况后,把他留在店里帮忙,后来又推荐给族兄程觐岳,进了福康钱庄当学徒。

  程氏家族在苏州靠典当业发家,后为避太平天国战乱,程觐岳、程蔼士兄弟离开苏州来到上海,先后开设了福康、顺康、福源三家钱庄,成为北市钱庄业的首领。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按照钱庄行业的规矩,任何人都须从小学徒做起,到柜员、跑街、账房、协理、襄理、经理,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爬。钱庄业有句行话叫“过三关”,即过学徒关、过外场关、过算账关,只有顺利闯过这“三关”之后,才有资格在钱庄立脚谋生。当时想进钱庄做学徒并非易事,必须有保人引荐。而且这保人也非一般人所能担当,第一是要熟悉钱庄老板与经理,业务上互有往来;二是要拥有一定的社会名望与资产。清朝的《钱业条规》中规定:“同业诸君,原有引荐之人。倘若亏欠,唯引荐人是问。”由此可见,保人担负着很大的责任,他引荐到钱庄的人,必须勤劳肯干、品行端正,这也是钱庄业能长期保持稳定与享有较高声誉的原因。朱五楼的保人是他母亲的雇主程老板,和福康钱庄的老板程觐岳、程蔼士是本家,又是当年一起到上海创业的患难兄弟,他引荐的人程氏兄弟自然信得过。

  朱五楼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天资聪颖,当过账房的爷爷又教他学过珠算与心算。除了能写会算之外,他还特别能吃苦,加上嘴甜手勤、虚心好学,这个大龄学徒颇得钱庄上下欢心,师父师哥对其有问必答,倾囊相授,因此比别人更快地掌握了钱庄的各项业务。最难能可贵的是,通过勤学苦练,朱五楼的算盘打得既快又准。钱庄每逢月底、年中、岁尾都要轧账,朱五楼总是第一个准确无误地报出汇总的数字,还能及时发现账中存在的弊漏,连见多识广的襄理也自叹不如。他左右开弓双手同时快速拨打算盘的绝技更是无人能及,成了福康钱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经常有人慕名前来观摩,被同行誉为“飞朱”。说来也怪,自从朱五楼进了“福康”的门后,钱庄的生意一直顺畅兴隆,财源滚滚,日进斗金,除了原先的福康外,又陆续开出了福源和顺康两家钱庄,乐得两位东家合不拢嘴。钱庄团聚吃年夜饭时,二东家程蔼士特地过来给朱五楼敬酒,半开玩笑地说:“真要感谢你这个‘赤脚财神’给福康带来的好运!”消息不胫而走,上海钱庄的同行见到朱五楼都会调侃道:“侬迭个‘赤脚财神’啥辰光也送点财运拨阿拉?”

  二

  辛亥武昌首义爆发后,江浙革命党人立即响应,陈英士联络上海商团发动起义,攻克江南制造局,上海宣告光复,陈英士被公推为沪军都督。陈都督上任后一面安定上海的社会秩序,一面调集兵力财物支援苏、浙、皖三省的革命事业。之后,各省都督府代表在上海召开第一次会议,决定由陈英士组织联军尽快攻克南京,以使处于危机的革命形势发生根本变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彼时刚组建的江浙联军普遍缺粮少弹,还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军饷,军官牢骚满腹,士兵怨声连天,指挥官找到沪军都督府,要求补充弹药粮草、补发欠饷。筹集弹药粮草对陈英士来说并非难事,吴淞口的江南制造局就囤积着大量的清军军火,漕运发达的上海最不缺的是粮食,只要组织人马运输分发就行了。而面对筹集军费他却感到困难重重一筹莫展,属下的参谋部外务科长沈翔云献策:“是否可以把上海道台存放在钱庄里的库银提出来救急?”上海光复时道台(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刘燕翼逃往公共租界,把手中的库银存折、历年库银移交清单等文书都交给各国驻上海领事团团长、比利时驻沪领事薛德福。而薛德福以西方各国还没有正式承认革命政府为由,拒绝将存折交给沪军都督府。

  陈英士找到当时上海钱庄行业的自治机构——钱业会商处洽商,希望能有通融办法取出库银。朱五楼时任福康钱庄协理兼顺康钱庄督理,被同行公推为上海钱业会商处的总董,他认为《上海钱庄业章程》有明文规定“认票勿认人”,因此必须凭上海道台的存折才能支付。双方多次谈判无果,陈英士一怒之下把朱五楼软禁在位于闸北会文路210号的湖州会馆内。陈英士与朱五楼都是湖州人,大哥陈其业在湖州朱五楼的来泰典当行当账房,侄子陈果夫已和朱五楼的长女朱明订亲,陈、朱两家关系一直融洽,如今为了库银的支付争执不休,以至闹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陈果夫作为毛脚女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四处奔走,除了找二叔说情赔罪之外,还请到著名银行家、时任沪军都督府财政部长的朱葆三出面调停。经过双方多次会商,最终达成了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即由中国银行出具借据,向福康等存有库银的钱庄借款,待道台存折归还沪军都督府后,再凭存折取回中国银行的借据。另外由朱葆三出具书面保证:若有洋人干涉阻拦,由都督府出面协调解决;操作过程如出现意外,一切损失皆由都督府负责赔偿。事情圆满解决,粮饷充足的江浙联军士气高涨,很快就攻克清军占据的石头城,为不久后孙中山定都南京立下了汗马功劳。

  风波平息之后,上海各大报纸对陈英士评价很高,认为他能够大公无私,虽是姻亲却不徇私情,坚持原则,秉公办事。而上海钱庄业则更加信任朱五楼,在枪口威逼之下仍能照章办事,不畏强权,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申报》发表评论道:许多事情光靠强硬手段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协商,才能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既不破坏钱庄业的规矩,又解了新政府的燃眉之急。而上海的百姓却不这么看,民间就流传“上海道台一颗印,不及朱葆三的一封信”的说法,认为是朱葆三的声望信誉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笔者查询过有关资料,当时中国银行向各钱庄就库银抵借银15.6万两,其中福康钱庄承担了8.1万两,顺康钱庄承担了2万两,两家加起来达到65%,由此可见程氏钱庄在当时上海金融业的主导地位。

  三

  1917年3月,上海南北市的钱庄业同行经过充分酝酿,决定在原有的基础上合并组建上海钱业公会。朱五楼被推选为首任会长,魏静庵和秦润卿(福源钱庄经理,继朱任会长)为副会长, 办公场所就设在上海总商会内。上海钱业公会作为行业自治机构,主要职能是制定行业规则,防范行业风险,维护同业自身利益,在南京国民政府统制金融业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履行地方政府和中央银行的部分职责。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上海学生积极响应,上街游行示威并罢课,一些爱国商人、实业家也纷纷罢市、罢工,声援爱国运动。由京津沪等地学生自发组织的全国学联认为:如果在大都市上海罢市,势必会引起国际社会的进一步关注;而无论工业还是商业,其交易流通都必须通过钱庄来进行,如果上海的钱庄业率先罢市,各行各业都会随之停运罢市。得知全国学联的意见后,朱五楼连夜召集开会,很快就签发了钱庄公会号召全市同行罢市的倡议,有力地声援了爱国民主运动。

  朱五楼是上海总商会一至四届的会董,还参与创办上海永亨银行。作为上海钱庄行业的领头人,他在几次重大事件中都能及时做出正确的抉择,使钱庄业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和信誉都有了显著提升,因此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尊崇敬重。1920年朱五楼因病在荻港家中去世,终年59岁,归葬湖州青山的翠微山时,上海钱业同仁专门包租轮船赶去为其送行。荻港老街至今还保留着三进深的朱五楼故居“鸿远堂”,大厅里挂着那副对联“远水振家声,文山传书胄”,这也是朱五楼一生传奇的写照。

  清末民初,浙江北部的湖州作为资本主义最早萌芽的地区之一,崛起一个财力雄厚的区域性商业集团,学术界称之“湖商”。他们活跃于沪苏杭等地,与甬商(宁波帮)共同成为浙商之滥觞,在中国近代商业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在湖商身上既有“诚信为本、仁义爱物、博施济公、尚文重教、自强图新”等传统文化浸染下的儒商精神,又有在西方文化影响下,思想开放,积极参加民主革命,敢为人先等近代民族资产阶级所具有的特点。这些特点在朱五楼身上都可以找到,所以说他是湖商中的杰出代表并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