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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碗底虫

日期: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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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说吧       上一篇    下一篇

  ■林秀莲

  碗何其小也,更何况是碗之底。一条虫子久居碗底,其胆识、眼界、见地,相较于井底之蛙,更为逊色。故而,大门岛俚语中的“碗底虫”还有下半句——见不大惯,司空见惯的那种潇洒淡定是碗底虫的梦想。因深囿碗底,所以见不大惯,所以畏畏缩缩、怯懦嗫嚅,就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早些年,我的一位亲戚,深居大门岛山村,以开采石头为生,50多岁时干不了重体力活,托人去城里一所学校谋了个门卫的差事,带着老妻和一笼子的鸡鸭进城。几年后,他跟我说:“怪不得年轻人都喜欢去城里,城里的鸡鸭都比我们岛上的鸡鸭大胆,那公路上车来车往,城里的鸡鸭就是不慌不忙,像在自家院子散步。我带去的那几只鸡,整天被车吓得乱飞乱跳,咯咯哒哒狂叫,像疯了一样,吵得我只能把它们杀了。唉,真是碗底虫,见不大惯,命也不同。”

  他笑嘻嘻地说完城乡鸡之区别,转头又问:“你那新房有几间?”啊?我还真没算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是说我有几套房子,而是他脑袋里长期以来关于房子的衡量法则就是以“间”来论的,我那100平米的房子算几间?我左思右想,估摸说:三间。

  我还在想,如果那些鸡不要离开它们的“碗”,能否多安生些时日?那些大胆的城里鸡能否躲过被宰杀的命运?城里这个碗是大了点,那些大摇大摆的鸡是不是也飞不出如此虚无的碗底?

  很多时候,有些虫一旦离开碗底,也不会变成龙,而只有死路一条。而后来变龙成凤的那些曾蛰伏碗底的虫,只是我们的误解罢了,你还真以为是虫啊。网上有句话很有意思:以前,我觉得大家没事在一起吹吹牛,现在,才发现,你们是真牛,只有我是真的在吹牛。是见不大惯的我们不知丑小鸭本身就是白天鹅罢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去重庆读书,每次开学,都得先从大门岛坐客船到温州市区麻行僧码头,在市区等几天,托堂兄买到票,再坐民主号巨轮,从温州到上海,在海上飘荡一天一夜,再转71次特快绿皮火车硬座56个小时到重庆。每次到达上海的十六铺码头,都会遇见一些在上海讨生活的大门老乡。初见他们,很兴奋。再次见到,五味杂陈,并不是所有人到大上海都能成功啊。现在,很多人离开大门这个“碗”,不知所踪。也有很多离开大门的落魄者,现如今都成名成家了。时耶?命耶?外面的“碗”更大更有营养耶?

  在大门话的语境里,“碗底虫”还有一层窝里横的意思,形容在外唯唯诺诺、在家耀武扬威的人。生活中不乏这种“碗底虫”,在外不得志,将自己的坏情绪发泄在同一个“碗”里的亲友身上,可怜又无奈,更令人恼恨。有些虫子到老都如此,怨天尤人,伤人伤己,甚至,碗破虫飞。

  有次,跟恩师聊起这个词,老人家80多岁,眼神悲悯注视着我并告诫:活了一辈子,看到很多虫子破茧而出,飞往更高的天空,更多的是老死碗里。对有些人而言,天空辽远,虽累亦有趣;有些人只求安稳,安心待碗里,却也未必安然。那么,碗在哪里?碗是什么?如果你认为有,它就在,如果你觉得没有,也便没有,心不应为外形所役。我们都看到少年走黄泉,卑贱成新贵,九层高塔轰然倒塌;许多国家变故,混乱和悲剧、战争和天灾,天天在上演。是碗的原因,还是心的原因?然而,这一切到头来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好好安住当下,尽人事、行善积德,可改天命。我听后深以为然,就像刘姥姥,她才没思虑那么多“碗”的问题,在困厄里也能寻机突破,善良又不失机灵的生存智慧让她成了《红楼梦》中结局最安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