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问渔
最坚硬的东西往往又是最脆弱的，比如牙齿，它是人身上最硬的骨头，最晚长出却又最早失去。
羡慕西方人都有一口好牙，然后知道了英国、加拿大等国都有大同小异的牙科保健计划，在很多外国影视作品中可以看到：警方面对一具无名尸体，常常通过核对牙科记录来确定死者身份。世界卫生组织对牙齿健康有个8020标准，即80岁的老人至少应有20颗功能牙（能够正常咀嚼食物、不松动的牙）。我回忆了一下，我40岁的时候就少于20颗了。
国内好多当红的影视明星都是明眸假牙，因为我们这一代甚至下一代，往往牙痛了才去医治，这时候已经太晚了，根管治疗也罢、牙冠加套也罢，蛀洞总会被牙医越磨越大，最后的结果是连根拔起。一颗被抽去神经或烂掉神经的牙齿其实已经死去，留在嘴里的是一颗牙的尸体，就像一棵已失去全部树皮的树，时光会很快酥软它最坚硬的部分。我国科学家说，大规模火山活动耗尽内部能量后，月球只剩一副躯壳在既定轨迹自转公转，死亡已超过20亿年了，我迅速开始联想，觉得它就是一颗烂掉神经的巨大牙齿。
烂牙神经通常用的是“三氧化二砷”，就是砒霜。装假牙，老底子流行金牙银牙，现在年轻人选择种植或者烤瓷牙套。烤瓷牙套需牺牲边上的好牙，把好牙磨得像尖尖的老鼠牙，然后把连着假牙的套子安上去；种植牙最怕骨质疏松，花了成千上万，没几年就废掉了。老年人大多还是喜欢装个活动的，就是带钩的那种，戴坏了还可以选择种植，但如果是单颗活动牙，就有点危险，吃西瓜或粘性食品时，不慎一起吞下去，两边的钩子会划破食管，必须开刀取出。你看，牙齿坏了是件多么烦恼的事，不少牙病患者因此又一次产生选择焦虑。
金牙银牙都是假的。曾写过一个小说，死者的儿女觉得已逝父亲嘴里的金牙齿值钱，一致同意在下葬前拔下来，然后又为分配多寡在死者面前吵闹，结果众人合力撬开嘴拔下来，却发现几个金牙都只有外面薄薄一层金皮，只是镶在牙齿外面的牙套。它和现在的烤瓷牙套一样，套着的是好牙，但金皮银皮薄，不必磨成老鼠牙。这个知识是一位老牙医告诉我的，他的私人诊所在市区仓基河边上的老房子里，毗邻“新月诗人”徐志摩旧居，翘皮的治疗椅，吱嘎吱嘎的门窗，昏暗的光线，每次去看牙都像回到了旧时代。他说，24k的金子太软，所以做金牙齿金牙套时，待金子融化后都要加入其他金属，如银、锡、铜等，过去牙医发财就是靠这个，因为患者带去的金子从来都用不完，留多留少就看牙医的良心了，而且很多人以金牙为美，有了点钱，好好的牙齿非要去装个金套子。
老牙医每次说道时，我总用心记着，发现围绕牙齿的文学素材太多了。后来，仓基河这一带建新如旧，改造成历史文化街区，这家老诊所消失了，连同那些牙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