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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儿子的面子

日期: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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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说吧       上一篇    下一篇

  ■史良高

  一家晚报副刊“三百六十行”栏目约我写篇稿子,我就想起了生活区西大门外那位敲白铁的老师傅。我去的时候他正在为一只钢精锅换底,我不想打扰他,就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知道他是一位从南京一家企业退休的钣金工。他说钣金工过去就叫打洋铁的,是个走村串户很少被人看得起的手艺人。聊着聊着,便知道了老人的一些身世。

  老人自幼家穷,13岁就离开和县农村去芜湖学艺,可师傅压根就不想教他。他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江边挑水,然后开始烧饭,学徒三年,挑水三年,烧饭三年,师傅连铁皮都没让摸一回。解放那年经亲戚介绍,他进了南京秦淮河边一个私人作坊。那时城里人刚刚作兴烧煤,他所在的小作坊就生产那种家用小煤炉。有技术的几位大师傅每天负责敲煤炉的铁皮外壳,而他这个小徒弟只能和泥巴做炉胆。寒冬腊月,脚趾头冻得像胡萝卜,还要打着赤脚踩黄泥,冰冻的黄泥踩熟了,破棉袄也汗透了。他就是在踩黄泥盘炉胆的过程中,跟师傅偷学了一点技术。他不仅会敲煤炉,也会敲水桶、水壶、水舀、油提、酒漏。1958年南京炼油厂招收钣金工,他有幸进了南炼。进了工厂的他才知道敲白铁也要文化,而他没上过一天学,于是一边干活一边去夜校上课,先学加减乘除,再学几何知识,学放样绘图,渐渐地,从一名“打洋铁的”变成了响当当的技术工人。石油化工装置最多的钣金活是管线保温和设备垫片,其中制作垫片的技术含量最高,弄不好就会造成泄漏事故,而他尤以敲垫片最拿手。厂里遇到棘手的难题,准会找他去技术攻关。上世纪70年代初,他作为技术骨干调到现在这座城市的一家化工厂。

  退休以后的他猛的闲下来,觉得太寂寞、太无聊,于是他找来工具,就在生活区后门外摆起了摊子重操旧业,用他自己的话说,又成了一个“打洋铁的”。只不过,居家过日子的人都喜欢他这个“打洋铁的”,一是开价低,二是手艺好,人又好说话。你想想,一个堂堂六级钣金工去敲热水器、换气扇的烟囱,或者干那些脸盆、钢精锅换底的“小玩意”,能不出色么?

  那是手机还不能拍照的岁月,我和老人隔三岔五地聊了几次后,很快将稿子写好了,并与老人约好了拍摄照片的时间。可第二天带着相机赶去时,他的摊子空空荡荡,一连几天都无影无踪。有一次偶然在路上碰见老人,他笑着说:照相就算了吧,对不起了!我问为什么呢?他嗫嚅了半天,说:“唉!我那儿子,死活就是不同意我照相!说登上报纸后人家看了会笑话的。那样,他就会没面子!”我不知道老人的儿子是从事什么工作,难道退休后的父亲用自己的一技之长为小区的居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与儿子的面子也有什么直接联系?

  前些天,路过西大门,看见老人依然在冷风中低头敲着白铁。我突然想起老人说过的一句话:我一不会打牌,二不会钓鱼,让我天天坐在家里就是憋得难受!只有坐到太阳底下拿着小锤敲敲铁皮,听到那熟悉的叮当声我才感到舒服,才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样的话,不知他的儿子听说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