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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2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见过雪的人

日期: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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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说吧       上一篇    下一篇

  ■半文

  晨起,推门,发现大地已被白雪覆盖,厚厚的一层。那些落尽春天的花朵在冬天重新以另一种模样回到人间,把人间装扮得不像人间。这些人间最小的花,此时,有了人间最为盛大的出场,像一种庄严的仪式。我照例扑通一声,打水,煮粥,在水井前留下一行脚印。脚印边,是水滴留下的印迹,细细小小,像一排小兽留下的齿印。然后,背书包,出门,踩一行更加长长的脚印。

  穿着黑色的橡胶雨靴,把脚栽进雪地,又拔出雪地。母亲说:要带一根木棍!于是,我提着一根细木棍去小学堂。木棍不是用来做拐杖的,遇见有竹子被雪压弯,挡了路,就举起木棍敲两下。竹子“轰”一声,就弹回去了,直起腰身,把小路重新让给人走。童年的沙地,家家屋后都有一个竹园子。春天吃笋,夏日搭架,瓜棚豆架,枝繁叶茂。秋天收了瓜果豆荚,到冬日,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雪落在上面,积起细细的厚厚的一层,像中国画里工笔的手法。被日头一照,偶尔“叭”一声,又“叭”一声,落下来,有果子成熟的声音。

  新鲜的竹子承不住一朵雪花的重,竹梢落地,被埋得很深,有时要重重地多敲打几下,才突然挣脱了雪的束缚,“噌”一下,回到年富力强的模样。我一阵又一阵敲打,最先出门的人要敲打更多的竹子。任何路,最初走的时候都这样。雪地上,我留下的第一行脚印,也是最深的。

  没有竹子落地的路段,我也会举起木棍,敲敲这里,又敲敲那里。把一个瓜架解放了,把一个豆棚解放了。不小心敲出两只鸭子,大声地“嘎嘎”地叫着,拍打着翅膀,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虚浮的脚印,一直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原来是不小心敲到了一个鸭窠。有时,我也敲一株草,或一棵蒲公英,把它们从雪花的包围中解救出来。母亲说:不要敲麦苗,不要敲油菜!

  在小学堂,我读到:“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我知道,母亲是对的。冬日,我盖棉花被,麦子、油菜苗盖的是雪花被。母亲不识字,也不读书,但她懂得比我多。我的脸,我的手,被冬天的阴冷抽打,冻得通红。母亲说:擦点雪花膏!于是,那些红就褪了,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香。我知道那不是雪花的香。

  雪花落在蜡梅上是最好看的,淡淡的黄色的小花,深褐的粗糙的梅枝,只有点缀了白色的雪花时,才像一副冬日的模样。景家园子里有一株蜡梅,每个铺满雪花的早晨,我都要在树前驻足良久。忘记了敲雪,也不忍心敲雪,敲在竹子上的棍子不忍心敲在梅花上。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或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有些诗句,可以闻见芳香,过目难忘。

  敲着雪出门,又拄着拐回家。回家时,路泥泞难走,母亲说:“拔脚污脚,走得更快!”我拄着拐,奔着跳着走,不再停留。

  如今,小雪、大雪,小寒、大寒,已过立春,江南无雪。看见朋友圈有天落雪,有人玩雪。我羡慕,但不嫉妒。因为,我也是见过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