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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2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叫流生

日期: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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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说吧       上一篇    下一篇

  ■庄丰石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自己已从教三十年。回想起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尤其是那段劝返流生的经历,更是终生难忘。我们俗称之“叫流生”。

  那一年过完寒假,开学报到,班里少了几名同学。一个星期后,还是没来。同办公室的老教师说,这几个不来的学生,要去家里“叫”的,不叫不来的。怎么还有这种事?除了生病请假,都九十年代了,人们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不少,怎么还会有学生辍学?老教师们淡淡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我就跟着老教师们,两人一组,骑着车,奔波在各村的道路上,走进了一家又一家农舍,见到了一位又一位家长,劝返了一个又一个同学,也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班里有位叶姓同学,开学来了两天后就不见了踪影。那时也没有电话,没法联系其家长。翻阅他的资料,得知他家住在一个叫庵浜里的小村庄,在这个乡最西南角,有十余里地。骑着车一路问过去,大路换小路,小路转弯过了两座桥,再推着车顺着田间小路找到他家。他的父母亲都是残疾人,父亲右臂残缺,母亲是瘸子,走路摇摇晃晃。看到老师上门,他们很惊诧:我们家孩子每天都老早去上学了,开学第一天,我们就把书钱(方言:学杂费)给了他,我们两个都不方便,所以让他自己来交。

  我一听,心想,坏了!肯定跑到镇上的游戏房里了。这是老教师们教给我的经验。男孩子不来上学,多半是跑去打游戏了;女孩子不来,则基本就是去乡里企业上班了。我安慰了这对父母,掉转自行车,直奔镇上的游戏房。我家就住在镇上,几家大一点的游戏房,我都有数了。果不其然,找到第二家,就看到了他埋头苦干的身影。看到老师来了,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回了学校。一问学费,早就花光了。一百五十多元,对于一对残疾夫妻而言,靠种地,要挣出来该有多不易。看到孩子又这么不听话,我真是有点气愤。过了一个多月,孩子的父母托人带来了钱,说来交费。学校听说了他家的情况帮他办理了减免。

  除了叶同学,班里还有一位姓姚的女同学也没有来,传来消息说她进了某家私人小作坊。这天,我和其他两位老师吃过中饭就出发了。这个叫周家角的村庄,离学校不远,是个大村落。村民们的房子大多是三层的洋房,很气派。而她家呢?还是七八十年代的砖木结构房子,虽说是两层,但极为低矮,左邻右舍都是高大簇新的洋房,挤在中间,显得如此得局促不安。

  两扇木门紧闭,敲门都不应。转到后门再敲,过了一会儿,听到楼梯响动,应门的是一个胖大男子,头发蓬乱,眼角处嵌着几颗眼屎。一见面,就是一个大哈欠,他用手揉揉眼睛,长叹一声:“阿嬬严真吃力得来(方言:我真的是太累了)。”瞧他身上那件破旧深蓝色中山装,门襟上积满油渍汤汁,都起了包浆。就这么站着聊了没几句,孩子的母亲回来了,进门时还戴着个草帽,帽上全是水泥灰。说是在后村做小工,听到老师来了,所以就马上赶回来了。这是一位矮小的妈妈,言语间跟房子一样局促不安,不来上学就一个原因,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弟弟也要上学,两份学费交不起。说完便沉默了。老师们也都沉默了,所有的沉默里有太多的一言难尽。离开时,我对她母亲说,明天先来上学,学费我们再想办法。回到学校,有位老师告诉我,这位爸爸是村上出了名的懒汉,家里全靠她母亲一人撑着。

  孩子来上学了。我去财务室帮她交了费用。毕业前夕,她母亲来找我,手里拎了十几个鸭蛋,青皮大个,看得出来是挑过的。我没有收,让孩子放学时带回家去。

  这一届送走后,我又接手了一个班。班里也有流生。一查资料,这两个流生还都是一个村上的。这个村也很偏远,在学校的东北方向,用当地的话来讲,在一个“死角落”里。一上门,我有点震惊了,这两个孩子竟然都有点智力障碍,而且是一个宗族的。家长见孩子这样,就不愿意让他们来上学,用他们的话来说,反正也读不出来!同行的老师告诉我:以前他们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是几个智力有点问题;这个村最僻远,很少有姑娘嫁过来,同村同族结婚现象很普遍,于是就造成了这个局面。此行劝返了一个男孩子,那个女孩子始终没有来上学。

  工作前几年,几乎每个假期结束都要奔走在通往不同村庄的路上。时间一长,对所在乡自然村落摸得比当地人还熟。见识了因为各种原因而想辍学的家庭,正应了那句话,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常常是单亲的、贫困的、生病的、偏远的家庭,孩子主动弃学的概率更高。

  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家长对孩子教育问题也越来越重视。后来,我们老师就不用再四处出击了。不过,这段经历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老师学到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