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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2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老人的样子

日期: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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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4版:说吧       上一篇    下一篇

  ■魏振强

  傍晚下班,边走路边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刚刚剥了毛豆,母亲正在烧晚饭。父亲83岁,身体尚好,但失明多年,只能靠母亲还有大哥、弟弟、妹妹照顾。乡下老人大多勤劳一辈子,身体出了故障,忽然不能做事,多半会觉得成了“吃白饭”的,浑身不自在。每当母亲招呼做些剥毛豆和蒜子之类的事情,父亲都像个喜欢表现的孩子一样,乐滋滋的。

  母亲接过电话,说已经炒好了菜,等着我大哥、弟弟、弟媳、妹妹、妹夫和外甥去吃晚饭。我问她烧了啥菜,她一一报出来:辣椒炒茄子、辣椒炒干子、清炒毛豆、大蒜炒鸡蛋、蒸腊肉、蒸香肠、炒黄鳝。我问:“你一个人做这么多菜,不累?”母亲很干脆:“不累。”父亲在旁边插话:“她喜欢搞嘛。”母亲提高嗓门:“老头讲话真气人。他们做事辛苦,我不烧给他们吃,哪个人烧?他们吃点现成的,就省得烧饭了。”

  大哥和妹妹都没念过书,只能卖苦力。早些年,妹妹和妹夫在杭州开了个小饭店,一年能赚个二十来万,但后来生意越来越差,只好关门。他们都50多岁了,又在多年辛劳中染了些疾病,曾想过另起炉灶,但再三掂量,还是作罢。我也赞成他们稳妥一点,毕竟不是有能力抵御风险的人,稍一闪失,就会很麻烦。妹妹和妹夫从前年开始在老家租借乡亲的六十多亩水田养龙虾,起早摸黑,最终还是赔了十来万。去年还好,除了弥补前年的亏空,略有盈余。但这个钱得来一点也不比开饭店轻松。养龙虾的壕沟有两米深,水冰凉刺骨,妹夫穿着皮裤子,一块田一块田地培植水草,冻得脸色青紫、上牙磕下牙。妹妹看着心疼,要下到田里帮忙,妹夫怕她受凉,死活不让。母亲去看过妹夫的田,看着他瘦小的身子像一张弓蜷伏于一大片水田之上,双眼发红,深深叹气。80多岁的母亲当然知道在泥土里讨生活的滋味,除了叹气,又有啥办法。

  大嫂去了上海带孙子,大哥长年一个人在家,60多岁的人,要是上班族,该能享受退休生活。他的儿子也劝他“退休”,在家打打牌,在周边村庄溜达溜达。但他闲不住,乡下的男人嘛,有几人指望儿子养活自己的,只要他们还能动,就会把力气使出来,给自己挣口饭。大哥和两个北方男人走村串户帮人家锯树。乡村的人越来越少,但树不少,不光遮光挡风,还有倒塌风险。大哥的生意当然不缺,但锯树需要技巧,弄不好就会伤了自己,还可能伤到别人,甚至会砸坏人家的房子。他们跟户主商量好价格便开始锯树,放倒后锯成一段一段木料,再搬上三轮车,运到木材加工厂,等全部卸下来才算大功告成。

  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女婿太辛苦,总想给他们做点事。烧饭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一个人择菜、洗菜、切菜,再一个菜一个菜地烧,每次都会烧十来个菜。大哥和妹妹他们总是劝她不要烧,可母亲“没听见”,兴冲冲地烧,看着他们吃得香香的就眯眼笑。

  我给父母打电话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哐当”,一位50多岁的妇女撞到了路边的树上,挂着菜兜的电瓶车倒在一旁,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急忙跟母亲说:“有人摔倒了,我挂电话啦。”母亲“啊”了一声,大声地说:“赶紧去扶。”我当然要去扶。我跑到那位妇女跟前,问她可严重?她小声说:“没什么事。”我把她慢慢扶起,再扶起她的车子,把两个筐子挂在车子两边,将掉在地上的菜捡起来放进篮子,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摇摇头。我让她给家人打个电话,她摇摇头。我有些不解,但旋又想到:是不想让家人担心吧?乡下很多人遇到事情总是咬着牙,他们的肉身好像是铁打的。

  妇女摇摇摆摆骑着车,慢慢远了,也不知她是否受了伤。我想到母亲刚才焦急的语气,给她回了个电话,告诉她那个摔倒的人没太大事。母亲说:“那就好,你把人家扶起来,就是做了好事。”母亲的声音又大了些,显然很开心。

  我也开心。年迈的母亲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不怕她的儿子被“讹”,而是出于本能,让儿子去帮人家。这才是一位老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