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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石狮日报

母亲的泡菜坛

日期: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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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3版:人在旅途       上一篇    下一篇

  厨房角落的那只泡菜坛,是土陶的,小小的,灰扑扑的,看着再普通不过。坛口一圈总汪着水,母亲说这样才能封严实,坛里的菜才不会坏。每天清晨我醒来,总能闻到从厨房飘来的味道,有稀饭的香,也有这坛子里的酸,混在一起,就是家里的味道。

  母亲说,这坛子比我大三岁。她刚去冷冻厂上班那年买的。那时她在厂里分拣冻货,常常到半夜才回宿舍。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她梳着短头发,穿着蓝色的工装,眼神亮亮的。“那时候下工晚,食堂早关了,就在楼道里支个炉子,煮锅稀饭,从坛子里捞块泡萝卜,烫嘴的稀饭混着脆生生的萝卜,慢慢咽下去,浑身都暖和了。”她擦着坛沿的水渍,语气轻得像风,指尖划过坛子的纹路,仿佛在触摸那些走远的日子。

  冷冻厂散伙那年,母亲说,她一手抱着我,另一手紧紧拎着这坛子,从厂里宿舍往家走。她走得很慢,怕把我颠醒,也怕坛子磕坏了。那天她没哭,只是到了家,就把坛子搁在厨房最稳当的角落,又找了块布,把坛身细细擦了一遍。后来听父亲讲,那阵子好多人下岗后愁得睡不着觉,母亲却照样买菜、腌菜,坛子里的菜从没断过。坛子里的泡菜香混着灶台上的饭香,总让人觉得日子是能稳稳当当地过下去的。

  我记事起,餐桌上总少不了泡菜的影子。泡豇豆炒肉末是我的最爱,红亮的肉末裹着酸爽的豇豆,能让我多吃两碗饭。小时候我挑食,见了青菜就蹙眉头,母亲从不念叨,只把泡得软软的萝卜切成小丁,混在白米饭里。粉红的萝卜丁缀在米粒间,竟让我破天荒地吃了满满一碗。她总变着法子把泡菜融进三餐:泡椒炒肉、酸萝卜炖老鸭、泡菜豆腐汤……那些被时光腌透的酸香,悄悄填满了我成长的每个缝隙。

  母亲腌泡菜的步骤,几十年没变过。天刚蒙蒙亮,她就去菜市场,专挑新鲜的蔬菜。豇豆要选最直溜没有虫眼的,萝卜要选捏着沉甸甸的,连辣椒都要挑蒂部紧实的。回家后把选好的菜洗得干干净净,摊在竹筲箕里晾着。下午,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先把泡好的菜捞出来,装进盘子里,再把晾干的新菜码进坛里,最后舀两勺坛底的老盐水,慢悠悠浇在新菜上。盖上盖子前,母亲要把坛边的水倒掉,换上晾好的凉水。我总在旁边看,她说:“菜要选新鲜的,坛沿水要常换,这样泡菜才香。”

  夏天特别热的时候,我总不爱吃饭。母亲就烧泡菜汤,锅里的水刚冒热气,她掀开坛盖,捞点坛子里的泡萝卜,切成块,连带着坛里的酸水一起倒进去。不一会儿,酸香漫得满屋子都是。汤熬好后,母亲盛在大碗里,放在阴凉处晾着,等我放学回家,正好能喝。那汤没放一点盐,却酸得爽口,我捧着大碗喝得鼻尖冒汗。母亲坐在旁边摇着蒲扇,看着我喝,自己却不怎么喝,只是笑眯眯地说:“多喝点,开胃。”

  上初中时,我中午在学校吃饭。母亲每天早上都会从坛里捞些泡萝卜,切成条,装进饭盒里,让我带去学校。“学校的菜可能不合口味,就着萝卜吃,能多吃点饭。”她边装边说,把饭盒盖得紧紧的。有次,我同桌忘了带泡菜,我分了点泡萝卜给他,他吃了说:“你母亲泡的萝卜真好吃,又脆又酸比我家的好吃。”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偷偷得意,母亲做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后来去天津读书,每次放假回家,一推开厨房门,那股熟悉的酸气就撞进怀里。母亲还是老样子,早上去买菜,下午坐在小板凳上腌菜。我站在旁边看她往坛里放新菜,她的动作比从前慢了,鬓角也添了些白霜,可指尖碰到坛沿时依然那么稳当。坛里的泡萝卜、泡豇豆、泡辣椒,一样都不少,像在等我回家。

  那天帮母亲给坛边添水,看着坛子里上下浮动的菜,忽然就懂了。这只泡菜坛,母亲守了几十年,就像她守着这个家。她从没说过“爱”字,可坛里的每颗泡菜,都是她的心意。年轻时,泡菜是她对抗饥饿与疲惫的铠甲。后来,是她让家人吃得香、吃得暖的秘方。这么多年,她就用这双腌菜的手,把柴米油盐的日子捋得顺顺当当,把爱藏在一坛一坛的酸香里。

  如今那只泡菜坛,还在厨房角落,坛口依然汪着清亮的水。每次回家,我总会先去看看它。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坛口的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那些被泡菜香浸润的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