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在这个值得中华民族永远铭记的时刻,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父亲身上的枪伤。那些伤疤,是子弹留下的痕迹,是刻在父亲身体上的勋章。如今回忆起来,依然是那样清晰,那样触动人心。
父亲1929年3月出生,祖籍安徽无为县。他少时家中穷困,常年为地主家放牛或捡粪。日本鬼子占领无为县后,父亲因性格争强好胜,在一次与当地保长家儿子的游戏过程中,将对方按在水田中暴揍。为了躲避责罚,他扔掉捡粪筐,连夜跋山涉水几十里,来到了无为县严桥——新四军七师的驻地,参加了当地的新四军,那年他虚岁才13岁。
我儿时,每到夏天,便能看见父亲穿着短裤,那双大腿上的四个枪伤特别醒目。那些枪伤颜色较深,有银圆大小,规则而圆,呈凹陷状,还带着些花纹。每次父亲酒后,那些疤痕的颜色就显得格外“鲜艳”。
在河埂上纳凉时,父亲总爱摸着那些枪伤,讲起那些生死一刻的故事。父亲的第一个枪伤,是在巢湖的一次对日伏击战中留下的。冲锋时,父亲的双腿被机枪子弹贯通,子弹从左大腿一侧进入,内侧穿出,再从右大腿内侧进入,外侧穿出。父亲常常说:“多亏战友们抢救及时,不然就没有你们了。”每次听到这里,我都会想象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想象父亲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场景,心中充满了敬意。
父亲肩胛上还有一处枪伤,那是参加孟良崮战役时留下的。虽然父亲没有直接参与攻山围剿,但他在抗击敌人援军的战斗中表现英勇。那次战斗特别惨烈,双方都打红了眼。父亲受伤后被送到后方医治,他常说,那时的救护条件已经好了很多,女医护兵对伤员照顾十分周到,营养餐经常有,还能看到女兵们的慰问演出。父亲讲述这些时,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仿佛那些艰苦的日子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听父亲说,最艰苦的还是千里挺进大别山。在黄泛区,整天基本在水里度过,没有吃的,每人每天粮食定量只有二两黄豆。战友们大多得了痢疾,吃完黄豆后不消化,排出的黄豆经过雨水浸泡,还原本色,饥饿的战友看到后,也顾不得许多,又重新把黄豆塞进口中。父亲说:“那几十天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但我们熬过来了。”每当听到这里,我都为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感到心疼,他们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解放,经历了如此艰苦的岁月,却从不抱怨。
后来,父亲又多次参加战斗,从解放战争直至抗美援朝胜利,身上多处负伤。我曾多次问父亲,到底负伤多少次?身上留下多少弹片?他总是一笑而过,因为他自己也不记得了。那些伤疤,成了父亲身体上无法磨灭的印记,也成了我们心中最深的记忆。
父亲晚年生病住院,医生对X光片上的多处阴影感到吃惊。一处较大,多处较小。在随后的多次查房中,医生们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父亲的尊敬。我想,那些阴影在他们眼中,不仅仅是弹片,更是父亲为国家和民族付出的见证。
20世纪90年代,国家实行殡葬改革,父亲去世后火化。在收敛骨灰时,我没有找到那枚较大的弹片,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如今,父亲已经离我们而去多年,但他的那些伤疤,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每当我回忆起父亲讲述的那些故事,想起父亲身上的疤痕,心中就充满了敬意和感激。父亲用他的生命和鲜血,为我们换来了今天的和平与安宁,他的勋章,将永远闪耀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