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夫家的堂屋墙壁上挂着一只旧军壶,外壳的铜色早就已经斑驳陆离,绳勒出来的盖口被磨得透亮。它悬于壁上,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兵,静静守护着岁月。
大姨夫参加过抗日战争,是村里少有的“打过鬼子的人”。可是每每有人提起这件事,他都不愿意多提,只是在夏天的夜晚纳凉时,若是孩子们围着炉火问起,他会悠悠点一支烟,眯眼盯着黑漆漆的一片,好似眺望着远方的山岗。
“那时候啊,走山路,一趟下来,脚底板都是泡。”他轻抚军壶,语速很慢,“这个家伙陪着我走了三年多,渴了喝水解解渴,冷了喝热水暖暖手,最怕的就是冬天,水结冰了……”他的声音始终淡然,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故事,但是布满皱纹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抗战胜利后,他复员回乡,娶了大姨,种地、养鸡、修篱笆,过起了安稳日子。他把军壶洗净,装上自家井水,摆在堂屋的条桌上。逢年过节,大姨会往壶里倒些米酒,笑着说:“喝一口,暖暖身子。”他便笑着接过,抿一小口,然后轻轻放下,像完成一场庄重的仪式。
我小时候常去大姨家玩。大姨夫最爱带我去菜园。他弯着腰,用那把磨得发亮的锄头松土,一边哼着不成调的老军歌。我蹲在一旁拔草,他便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塞进我手心:“小鬼,补力气。”阳光洒在菜畦上,也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那一刻,战争的硝烟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泥土的芬芳和豆香在风里飘荡。
有一年冬天格外冷,大姨夫生病躺在了床上,很少说话了。大姨就把那把旧军壶擦干净放在了他的床头,“老头子,它陪着你呢。”大姨轻声地说,大姨夫慢慢睁开眼,看着军壶笑了。
后来大姨夫走了,那年他九十岁。
如今,那只军壶仍挂在大姨家的墙上。大姨也老了,可她每天仍会用软布轻轻擦拭它,像在擦拭一个沉睡的亲人。每逢清明,她会在壶前摆上一杯清茶,一碟点心,低声说:“吃吧,家里都好。”
这把军壶,没有勋章那般耀眼,却盛过战火中的一口水,也盛过和平年代的米酒与清茶。它不说话,却让我懂得:英雄是在硝烟里诞生,英雄的归处,是回到家乡,牵起妻儿的手,在人间炊烟里,静静坐在自家门槛上抽烟的那份安宁。
老军壶,挂在墙上,像一颗不灭的星,照亮了战争的残酷,也映照出和平的珍贵。它提醒我们,今日的安宁,是有人用青春与热血换来的;而家的温暖,正是对那段历史最深情的回响。
老军壶,永远盛着岁月的静好,也盛着我们对和平最深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