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农村老家，我总爱趁着午后的风散散步。沿途风景看不尽，可留在记忆里的片段，却越来越少，新农村的变化，真让人拍手叫好。脚下，是干干净净的水泥路，路旁是成片的树林，连鞋底都沾不上半点儿泥。不知不觉我走到后村，月亮洲农耕地，生活过的土地，就在眼前，我却被路口一排排房屋，挡住了去路。正怔忡间，几声犬吠，狗主人忙不迭呵斥着，并牵走了狗。
村里的地都承包了，说是要合理利用资源。无人机施肥、机械播种收割，年底分红自动打到农民账户上，大伙只在屋前屋后留些菜地、果园。我不过只想，再看看那片土地，哪怕抓一把土揣在手里，可终究也只能远远望着。
返程时遇见二叔，他正坐在自家门口。“兵娃回来了？在外头过得可好？”他笑着起身，递来张小板凳。我挨着他坐下，随口唠着：“再好也没故乡好，人总要叶落归根。”二叔呵呵笑起来：“可不嘛，现在新农村一天一个样，我这住了一辈子的，都常认不全路。”
他如今退下来了，治保主任的差事交了棒，子女们也都出息了。“现在村里没人惹事，大伙都忙着搞自己的事业呢。”二叔感慨道。我想起从前，他天不亮，就骑摩托去镇上背猪肉，哪怕下冰雹也从没耽搁过。“那时候是真苦啊。”他叹口气，“不过现在好了，路通了，镇上光猪肉铺子，都开了十几家。”子女们不让他，再干这些零碎活，我问他闲着会不会难受。“咋不难受？”他摆摆手，“好在村里组织了唱戏班、广场舞，没事就去村委打打球、下下棋，村里还建了养老院和平价食堂，搁从前想都不敢想。”天色渐暗，母亲在院门口喊我回家吃饭。我起身告辞：“二叔，我走了，还是故乡好。”他挥挥手：“常来坐坐。”
初夜，隔壁三哥来了，我给三哥泡上茉莉花茶，我俩坐着闲聊。他干了大半辈子泥匠，如今村里该修的路都修了，新房也盖得差不多，三哥竟落得半失业的境地。地早就承包出去，他问起外面的情况，我劝他：“外面再好，哪有故乡好？不如回来创业。”三哥喝了一口茶说：“村里确实多了不少营生，村办企业，龙虾牛蛙养殖场、鸡兔棚，还有些纺织服装代工厂。”其实我也动过心思，而这时三哥望向窗外，突然想到，自己的鸡没喂食，放下茶杯便起身要走。
我送三哥到门口时，月亮正圆，混着路灯的光，把道路照得亮堂堂。不远处的空地上，母亲正跟着一群年轻媳妇学跳广场舞。广场舞的音乐，突然变得响亮，母亲的笑声，顺着风舞起来。三哥起身往窗外看，夜色里的文化广场，像块发光的宝石，穿红着绿的身影，在灯光下挪动。“你看你婶子。”他指着人群里，那个扎红丝巾的身影，“昨天还踩不准拍子，今天倒跳得有模有样了。”我想起母亲年轻时，总是在灶台前忙碌，很少有时间出来玩，如今能这样开心，真好。
音乐里，混着阵阵笑闹，顺着晚风飘过来，我站在原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抬头看天，月光明晃晃的，像小时候见过的那样。只是那时只有月光，如今却添了万家灯火，把故乡照得愈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