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凉凉
我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本书,淡淡的纸香弥漫于空气中,不禁想起了儿时的夏天,想起了祖母——那个夏天的祖母。
祖母姓邱,名乌益,1.60米高,无论春夏秋冬,一生都穿着自家手工缝制的棉布大襟衣,滚边立领,祖母穿起大襟衣最美。有复古的恬静和清澈的质感,大襟衣包裹着秀美朦胧的身躯,也含蓄着海边岁月的浪花。那是血脉中根深蒂固的胸怀,和一路颠簸的传统。
夏天,我正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做作业,抬头一看,祖母双眼眺望向远方,眼神中带着追忆。八岁的我,听祖母讲述着年轻的故事。
1934年祖母与爷爷新婚不久,爷爷下了南洋,几年后不幸染病,回到沧海之畔的故乡。爷爷临终前,抬起孱弱的手,指向一张从菲岛带回的照片。对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这五位是我的胞弟胞妹,是咱的血亲,一定要去找到他们。”
爷爷走了不久,二十五岁的祖母常常站在故乡的海边,背对大海。那一年,祖母坚持带着6个月大的男婴独立生活,同时,在家院子里栽上一棵石榴树。祖母说,当时的她,只有一个愿望,为爷爷传宗接代。
见过石榴树的人们都会明白,石榴树是生命繁荣之象。祖母说,这棵石榴树会保护家族、驱邪纳祥。石榴树下,藏着我无法忘怀的回忆。
炎热的夏天,火辣的太阳普照家乡,左邻右舍劳作归家后,聚集在这棵石榴树下乘凉,畅谈着天南地北的趣事,当灿烂柔和的阳光轻洒在树的枝叶时,茂盛、碧绿的叶群葱茏,一朵朵粉红色的小花,嫩黄的花蕊,浅粉色的花瓣,相映媲美,随风而起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秋天,石榴果熟了。我带来几位小伙伴,商量着摘果实的计划,“爬呀,爬上树去摘石榴吃”。小伙伴中总能找出“爬树高手”,爬上去,把树上成熟的果实摘下,扔下来,我接着,然后把“战利品”平分。清早,我家的大狗疯狂地叫个不停,原来是有附近的小孩爬上树偷摘石榴果吃,祖母立马放下手中活儿,急忙从房间冲出,大惊失色拦住前奔的家狗,让小孩顺利偷去石榴果。
为维持生存,祖母必须像男人一样去田野干农活,家里农作工具,扁担、锄头、镰刀、木桶……应有尽有。播种、插秧、耕地、除草、施肥、秋收……祖母一次次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用扁担挑着艰辛,挑着风雨,挑着梦想,挑着对爷爷的执念。每天清晨,雾散云开,晨曦漫溢,田园中必有祖母忙碌的身影。她的双手沾满芬芳的泥土,日日坚守着“面朝黄土,背朝青天”的劳作。
祖母的一生栉风沐雨。1940年,日寇在永宁附近海面登陆,疯狂暴行,烧杀掳掠,把祖母的房屋烧了。那座大厝是上辈人下南洋谋生,挤力而建的。祖母说,那天,她带着2岁多的儿子在卢厝亲戚家,幸逃一劫。
沿着一本家谱前行,先人的脚印为笔,海浪为墨汁。娟秀的文字,细写着家的传奇与历史,把希望与憧憬慢悠悠地装回老屋,宁静婉约,一切仿佛都定格在时光的隧道中。夕阳西下,新的一天又开始,心中的执念未曾改变,大海怎能沉睡?她承载着我心底挥之不去的眷恋,珍藏着一个婉约美丽的容颜以及一件件深情的大襟衣——我记忆中的大襟衣,它既有出世的飘逸,又有入世的朴拙,在那抹清瘦的剪影里,藏着一把压不弯也折不断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