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友爱
一
我站在海风微咸的纬度上
数四十三座山峦连绵起伏
暮色里的花岗岩
?像一颗颗拒绝融化的星辰
石头是这里最古老的住民
十五公里海岸线弯成玉镯
浪花在礁石上雕琢
海蚀的刀工在岩壁刻下符号
在潮汐的涌浪中
传递着千年的密语
二
巨石们总是默默不语
它们以叠石的手法构筑宫殿
让洞穴在月光下进入梦乡
垂虹洞的暗河淌着远古的回声
幽谷松涛将寂静谱成
一阵阵悦耳的乐音
飘然亭在云絮间若隐若现
宛如浮在空中的幻境
当雾霭飘过
香炉山便吐纳着松风与晨晖
让笔架山蘸满霞光
在天空下铺展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三
桃花涧等待着季候的轮回
当暖风经过
就翻涌起粉红的涟漪
传说中那块狗咬石
至今仍在守望
咬住海浪的裙幅不放
九龙湖卧在群峰臂弯里
将流云和山峦的倒影映照
而焰峰山的夕照
将归霞轻轻贴向归航的帆影
四
巨峰寺山门锁住乾隆年香火
钟声把岁月荡成和平的美好
香炉晓烟里托付着心界的祈愿
石阶苔痕沁入赵朴初的碑文
饶山仙洞中
是否还住着采药的云履
当礐峰柱石露出晨雾
整个半岛便从海盆中醒来
它的投影在潮水中闪烁
漾开一圈圈碎银般的光晕
五
海蚀岩群是潮汐的浮雕馆
浪的凿子从未停歇
在石壁刻下潮涨潮退的请柬
山泉在岩缝间潺潺欢跳
把叮当谱成不绝的潮色丝弦
当月光注入垂虹洞的暗河
幽谷松涛便推开寂静的窗扉
飘然亭张开水墨翅膀
让自己飘飘欲仙
吞吐着氤氲之息
在黎明前完成对礐石山的临摹
六
当潮水退去
我的脚印是未干透的诗行
俯身捡拾一片贝壳
听见所有石头在轻轻耳语
还有涛声与松风的交谈
这礐石——
是大地造化的遗落海角
此刻摊开这山海画廊
等待季候重新书写
而在你永恒面前
我写不完礐石的抒情
南澳岛辞
当海平线绷紧它的弓弦
传说便从浪沫中升起
沉没的东京城在鱼腹里点灯
而南澳岛正推开波涛
以青黛的脊骨挺向天空
五色的云层下
整座岛是诸神遗落的玉玺
奔涌着南海的永恒
看！长山尾的炮口
依然含着一枚落日
花岗岩的喉管
早已锈蚀了呐喊
但风穿过垛孔时
仍吐着明清的火药味
古榕垂下发绿的胡须
见证那数百年的金戈铁马
三眼宋井
仿佛是大地睁开的瞳孔
井栏的绳痕勒进南宋的黄昏
在井底轻轻摇晃着
打水人提起木桶的刹那
捞起的何止是清泉
是宋时半壁江山
沉浮于冰凉月色
南山寺的钟声推醒黎明
云盖寺的香柱挺向天宇
钱澳庵的琉璃瓦上
盘踞着瓷青的海龙
伴随日月潮汐涨落
鸡翁石山茂林中
菩提树下竟有相思花
整座山像披上伽蓝的袈裟
金银岛礁石怀抱的沉箱
早已把海盗埋在海底
每一道海沟都是丝路的足迹
珊瑚蘸着月光
“南澳1号”沉船
摊开深蓝的帛面
青花瓷五彩瓷青釉瓷
续写三万件出水文物新航线
最动人的是那道钢铁竖琴
当南澳大桥的弦索拨开迷雾
整个岛屿便与外面世界连接
车流如闪光的梭子
在琴弦上编织新的海图
我看见郑和的船队
正从史册里缓缓驶出
螺号与汽笛在浪花间
交换七百年的旗语
此刻，白鹭停驻在航标灯上
像一枚洁净的逗点
分开古今交错的洋流
归航的渔网撒向夕照
捞起满舱鳞光与传说
而灯塔转动光的纺锤
将风暴、祈愿与商船的汽笛
纺成连绵的缆绳——
一头系着妈祖飘飞的衣带
一头拴住大桥坚实的脊梁
当潮水退向天边
裸露的贝壳背诵浪花的祝辞
南澳岛是永不下锚的方舟
它把古炮台的锈色
宋井的澄明
佛殿的檀烟
与钢索的银辉
都镶在蔚蓝的史册
而渔火与航标灯
在昨天与今天的星辰大海
不停划动时间的双桨
每一桨，都推开新的海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