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泛黄的老报纸,我始终怀有一份特殊的情结。我不叫“旧报纸”,而叫“老报纸”。旧的终归要丢弃,而老的历久弥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可以称得上老的东西不多,老报纸是其中之一,且是重要位置上的“老”。每当我摩挲着那些微微卷边的报纸,那些与文字相遇的过往便如潮水般涌来。
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一些报纸没有及时收集,或收集之后又弄丢了。
《新春寄语》的寻访之旅至今记忆犹新。这篇刊发于《潮州日报》的散文,尽管手头存有复印件,却缺失标注发表日期。这篇作品还收录在我2002年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夜半心语》之中,推测是在2002年之前发表的。多年前,我曾到潮州图书馆专门查阅了2000年至2002年连续三年的馆藏报纸,可就是找不到刊载有这篇作品的报纸。
两个月前,我在将零散的手稿进行整理时,发现了早期的两本原报剪贴本,翻阅了一下,这篇作品就在其中,标注有发表日期:《潮州日报》2001年1月16日。我冒昧地给潮州图书馆管理员柯老师发了一条信息,请她空闲时帮忙查找这份报纸。不久,柯老师回复,恰好图书馆缺了这个一月份的报纸。
柯老师没有放弃查找,她请潮州日报社的一位编辑帮忙。这是一位十分热心的编辑,他查找到了,但不是我提供的日期。刊发我这篇作品的时间是2001年1月15日,可知这位编辑是对这个月的报纸逐日查阅,才找到并拍照留存。
我与柯老师只有一面之交,源于我到图书馆捐赠书籍。柯老师这种急读者之所急的精神很令我感动。
1982年5月20日的《汕头日报》,永远镌刻着我青春的印记。我文学生涯上的第一篇作品《春雨》就是在这一期的《汕头日报》发表的,当时我还在中学读书。我的语文老师特地用钢板刻印并油印了作品,将它分发给他教的两个班级的学生,后来其他班级学生也索要这油印件,在学校引起一个小轰动。老师还将这份报纸送给我。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35年后仍有人为这张泛黄的报纸奔走。
2017年6月,汕头日报的刘文华老师向我约写一篇纪念汕头日报创刊70周年“我与韩江水的故事”的文章。我写了一篇《那江那水》的3400多字散文,回忆我在韩江水发表作品并与素不相识的编辑老师交往的往事。刘老师要我提供这篇作品的报纸相片,我却找不到这份报纸了,刘老师问我是否记得发表的具体日期,我给予肯定回答,因为我初始的作品发表之后都抄在日记本上,有具体日期。
后来这篇散文发表了,同时还附有作品《春雨》的影像,是刘老师亲自到报社的库房查找到的。这份迟来的重逢,似穿越时空的握手,让我真切感受到文化守护者、传承者的赤诚之心,毕竟在一间大库房中要翻出几十年前的一份报纸并非易事。
两年前,我在对家中散乱的书籍分门别类整理时,在一堆书籍中发现一个大号文件袋,打开一看,刊载有《春雨》的那份报纸就在里面。这应是想要认真保存,装进文件袋里,谁知忘记了,这回得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羊城晚报》的残缺之憾与《南方农村报》的意外惊喜,构成了我在寻找过程中戏剧性的篇章。
1997年9月23日,《羊城晚报》花地版刊登我的一篇散文。当时我在汕头一家电器厂上班,一天中午,几位同事一起到路边饮食店吃饭。饭毕,有一位同事拿出一张垫座的报纸看起来,忽然说道:“这报纸上面也有一个陆利平,跟你同名同姓,是你吗?”同事将报纸递给我,同时带着一种疑惑的眼神。当我给予肯定回答之后,他们显现出惊讶的表情。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张报纸已被人撕掉一半,那篇《等待》成了等待另一半。我一看发表日期,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厂里没有《羊城晚报》。问了几位同事都没办法找到这期报纸。后来,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电话给在饶平樟溪中学教书的一位亲戚,请他查看一下学校是否还有这份报纸。他回电说:“找到了,但只有一张,正是刊载我作品的‘花地’版。”我下班之后,马上开着摩托车到50公里外的樟溪中学取这张报纸。
无独有偶,1999年6月29日的《南方农村报》上刊载我的一篇《守水》散文,我是在收到稿费单的时候才知道有作品刊载了,但寻找这份报纸未果。有一次,我到一个村里老人组时,发现了这张报纸,但报纸也仅剩下副刊“热土”这一张,但这已足够了。这些带着缺憾的圆满,何尝不是老报纸的另一种况味?
今年国庆长假,我专门到汕头图书馆,也是为寻找一份老报纸。
在我印象中,汕头日报刊登过我的一篇《大街,像自由诗一样的流畅》的散文,但也没有见过其“真容”。接待我的是管理员林老师。他听了我的要求之后,笑着说:“连具体日期都忘记了,可能比较难查找。”他在图书馆的网络上帮我先搜索一下看是否有这篇作品,但没有查找到相关信息。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报出模糊的时间范围:“可能是2015年,也可能是2005年。”林老师带我到“过刊”库房,“但愿有一个好运气,我先给你2005年全年的报纸。”说着,林老师用小推车拉来了一大沓已装订好的老报纸,让我查阅之后,如果没有,他再换另一个年度的报纸。
我从小推车上拿起最上面一本合订本,是2005年7月份的,逐一翻阅。说真的,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查阅,我自己也没有信心。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万一有了呢?当我翻到这本合订本一半时的一个版面上,突然看到一篇《小船悠悠》的题目,标题下的作者写着“陆利平”。我按下有些激动的心情,通读了全文,这一期是2005年7月16日“韩江水”的“美文专版”。作品全文有2000多字,编辑十分用心给作品配上精美插图,这是完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的收获。
有了这一个收获,我静下心,继续认真查阅下去,看了八月份的,又看了九月份。当我拿起十月份合订本开始翻阅,想不到,十月第一天,即2005年10月1日的韩江水就刊登了我的这篇《大街,像自由诗一样的流畅》的散文。这一期有《献给十月的歌》《建国56周年感赋》《今日情怀》诗词,著名作家郭光豹的散文《秋思》也在其中;还有《舞起中国龙》《今天,我们放飞一群白鸽》的摄影作品,浓浓节日氛围跃然纸上。20载的重逢喜悦,两张特殊的报纸,如今正静静陈列在我的收藏橱中,诉说着时光不老的故事。
抚摸着这些斑驳的纸页,从油印到激光照排,变的是载体,不变的是对文字的虔诚。每个人慢慢长大,而后又在慢慢变老,留下的是回忆,也有感慨。四十余年的光阴在指缝间流淌,老报纸无声,却有走过的清晰痕迹。
插图:林琳 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