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伟华
澄子(赵澄襄)的剪纸如影随形跟了她大半辈子,如彩蝶,如萤火虫,翩飞于田野,闪烁于夜空。
童年那把剪刀,剪出了一道光,随岁月流转幻化出彩虹,并一直交织于日后的绘画、写作当中。这样算起来,她的剪纸创作,时间跨度达半个多世纪。
但她无意成为“非遗”传承人。正因如此,她不会在“固守传统”的“金箍咒”里打转,她坦言:“我并没有把全部精力放在剪纸上。”的确,她的剪纸纯粹是个人情怀的抒发,无功利目的也不服务于民俗。有了几十年从事国画创作及文学阅读、散文写作等综合修养,让她油然对传统剪纸进行一番“改造”,这无疑为传统剪纸注入一缕清新气息。
月前,在潮州举办的《无纸境——赵澄襄剪纸艺术特展》,不但观看者络绎不绝,北京、江浙等地一些工艺美术专家闻讯也专程前往观展并与作者互相交流……
而我观展的兴趣点正在于她对传统剪纸的“改造”上。其成功之处,似乎功夫在“剪”外。
她画画,不选宏大叙事主题,独辟颇具个人面目的清雅、闲淡的“雅舍和风”——一扇屏风、几件老式家具、一把紫砂壶、一只猫……于庸常中凸显乡野的风貌与生活情趣。对色彩的把握、画面的布白,隐含着一种女性的直觉和细腻。
她笔下的文字,隽永而率真,这得益于广泛的阅读。多年前拜读她赠送的散文集《瓷壶里的夏天》——如数家珍般叙说她收藏小器物的故事:潮州木雕、漆器、老家具、香包、藏书票等等。可见她兴趣广泛、涉猎众多,是一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人。
当艺术家的综合素养到达一定高度,随着审美眼界的开阔和知识积累的丰盈,于是,对传统剪纸进行革故鼎新似乎水到渠成——肇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系列尝试,拓宽了潮汕民间剪纸的发展路径:
她自染色纸,在宣纸上用水粉颜料染出渐变、融合的色彩,打破了传统蜡光纸、土红纸的单一材质;用套色剪纸取代过去单一色彩和线线牵连的程式化模式;多层剪纸复贴则增加了作品的绘画性。甚至,日本剪纸的黑白构成、马蒂斯奔放热烈的彩色剪纸等等,也都被她“取其精华”融入自己的剪纸创作……
在与国内外同行接触、交流中,她意识到应该在传统剪纸中融入现代意识,才能使不失乡土气息的装饰性带上时代感和现代生活气息。从2020年开始,澄子又尝试在剪纸中加入综合材料和水墨,《时间/生命》等一批新作顿时让业界人士耳目一新,拼贴套色、阴阳文互衬……一系列创变手法让传统剪纸产生破茧成蝶的蜕变,呈现在人们面前的那些情趣盎然的剪纸作品,或绵密,或疏朗,更凸显画面意识和诗意表达。
这种创新,不是推倒重来,而是在新观念引导下对旧形式的改造和重塑。她的探索,也并非跨界,而是在“美术”(造型艺术)这个“界”内将多个美术门类养分兼收并蓄、融会贯通之后的自由拓展。她的作品纳入中小学美术教材,进入大学鉴赏课堂。
“剪纸不管怎么变,始终要有‘刀味’。”澄子说。在与她交谈中,我提到有一种“撕纸”手艺,她认为,那是另一种手工艺,或可称为“纸艺”,并且有很大局限性。在她心目中,植根于民间且历史悠久的剪纸,正因为其朴素的生活意趣和不可替代的手工特质,驱使她如渴鹿奔泉般探入这口“民间古井”……在信息化、智能化日新月异的今天,流水线作业、AI智能逐步淘汰简单及技术含量低的工作,“手工”二字便显得十分稀有和奢侈。
澄子对民俗文化有一种格外的眷恋和珍惜,这也成为她艺术创作的文化底色。策展人显然了解这一点,在展厅一角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一个小场景——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几条长凳;桌上摆着几把剪刀,一把葵扇,一个枫溪窑釉下彩水壶,这仿佛是让旧时光的残梦在这里作了一次闪回。岁月老去,剪剪复剪剪,那些剪纸作品仿佛手温犹存。
此时此刻,最惬意的,莫过于呷一杯单枞工夫茶,坐对琳琅满目的剪纸作品,凝视,遐思,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