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宁波“老外滩”三个字,我条件反射就想起了“上海滩”。宁波1844年开埠,比上海外滩晚了一年。从地理位置上看,老外滩位于宁波甬江、奉化江跟余姚江三江交汇处,是“Y”形里的中心点。它是鉴真东渡的起点,在唐朝就是中国古代四大港口之一。虽然没有上海滩那么声名赫赫,但有三江捧场,资格老,历史悠久,也不赖。
没有去过老外滩的潮汕人,可以把它跟汕头小公园比一下。外滩就是宁波人心中的小公园,开埠迎来了众多老外,也迎来了鳞次栉比的外国风情建筑。无论是哥特式的铅笔一般直插云霄的钟楼,或是富于外国绅士气息的英国领事馆,还是十字路口线条流畅、带着精致窗台的欧式建筑,在晚上的灯光渲染下,都风情万种,让人宛如置身于异国的狂欢节。夜色删除了历史变迁里的沧桑,灯光让它们华丽转身,返老还童。
跟很多开埠文化一样,宁波也力求在背负着厚厚履历的同时走出现代路线。而现代路线,就是它们重回繁华的关键。
从高处俯瞰,三条交汇的江流就是生长在宁波大地上巨大琉璃树的树干,画出曼妙又气魄非凡的线条,把万千风华尽情挥洒。周围的大地就是各色宝石缀成的树冠,五色交辉。江边摩天大厦有的顶着蕉叶冠,有的带着大方帽,有的如莲花,有的像英文字母,配合着跨江大桥上的金字塔,顶着尖顶水晶王冠的钟楼,奏响老外滩的钢琴奏鸣曲。澄江如练,星辰斑斓变幻。灯光如霞光在江水中散成了千里江山图。老外滩把天上人间的幻境收入囊中,满足了你所有的想象。
老外滩是一张巨大的渔网,网罗了四面八方的脚步。街道主打灯光是橙黄色跟白色。有的楼披着一身橙黄色的袍子,袍子上炫目的金黄珠子,在藤萝枝叶间闪闪发光。灯光照亮了线条简练的方砖,照亮了栏杆上鱼形的水泥柱,也照亮了柱子上郁金香的雕塑。宛如一座风光旖旎的剧院。有的巷陌里,用白亮的灯光勾勒成低垂的璎珞,又或是雪光一般向上反射,照着上空嫣然绽放的藤萝。夜色里,古板的墙就像戴上了花冠,宛如凯旋的希腊勇士。
形形色色的音乐酒吧散布在大街小巷,乐声跟匝地的灯光一起震撼着人心。有的酒吧带着日本风情,门口走廊上悬挂纸灯笼,下面摆着精致的桌椅,四方的窗口上空悬挂漫画图片,旁边的广告屏幕上摆着炫目的酒瓶,仿佛在说,快来我们这里做客吧,路过就不要错过!有的酒吧似热情如火的西班牙女郎,门口上悬挂着彩色灯泡跟彩带,下面是大红皮沙发跟花布铺着的桌子,橱窗里的灯光就是一首飞扬恣肆的探戈,惹得每个人都忍不住把脑袋向着那里探一探。那里有很多年轻人,有的坐在门口一侧的座位上,散漫地喝着饮料,谈着琐屑,让时光像失去方向的船漂流到深夜;有的在酒吧中,觥筹交错里狂欢;有的行行走走,不知在哪里落脚,终于站在一片斑斓的星辉面前,顿一顿,推开了门,就像是狠下心,抛开一切的表白。这里的世态人情,是老外滩令人低回的余韵。
走着走着,彩球一般乱滚的音乐跟灯光遥远了。走进一条巷子,两边的建筑被晶莹的灯光勾勒得柔和静谧。花草的影子有寂寞春庭的味道。不要误会,也是音乐酒吧,因为我看见旁边的广告牌上有“乐巢”字眼。它可能更适合有怀旧情怀的顾客吧。毫不怀疑,在某个时刻,会有个寂寞的人影在这里出现,于灯火阑珊里,静静栖息了疲累的身躯,然后,又带着清风悄然离去。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许,还会上演一段温暖的邂逅。像徐志摩所说的,一片天空的云,投影在某一个的心湖。然后,没有后续地告别。然后,是岁月里不时的回眸。
来到江边,只见一座小楼被晶莹澄澈的金黄色灯光轻轻拥抱着,宛如沉睡在月桂酒中的方尊。门边,花木扶疏,梳理出一片夜的宁谧跟神秘。一个白衣牛仔的女孩子站在门前,向里面张望。她在张望着什么呢?是已经遥远的童年,还是扑面而来的青春鸟儿?又或是时空之外,那扬帆起航的巨船?别忘了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辐射点。它曾经跟西北的河西走廊遥相呼应着,编织过绵延千古的瑰丽经被。它的灯光,曾经辐射到太平洋上,跟浩淼的波涛共舞。如今,它又点亮了甬江上的渔火,在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烙下了江枫一般璀璨的幻境。
江边还有形形色色的卡通图案,招摇着摆在路上的巨大红心。我比划着跟女儿说,会不会觉得它们很俗气?女儿说,不俗气,很好玩。你没看孩子们在红心那里摆着各种姿势吗?
看来,老外滩不老,我老了。
黄春馥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