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跃子 文/图
临泉烹茗,或许真是人生的一种韵致。苏东坡将“渴时吸水烹茗”列入“人生十六快事”之一。茶事,在千古文章中常被赋为风雅。
最近一次到“四字顶”寻泉,是因为写了一篇关于陆秀夫谪居澄海辟望港的文章,编辑要求配一帧照片。宋朝末年,陆秀夫在蔡盘溪陪同下,曾同游澄海之南峙山,并在山涧中留下“探骊”二字,水中另有一石,刻“水面文章”四字,道是蔡盘溪手笔。于是,这处林泉,被当地人命名“四字顶”。
一听我要去踏山寻泉,几位常在一起食茶的茶脚就跟着来。林君出生于南峙山脚的小村落,自然是熟门熟路,接过我的方向盘。闲下来了我就给他们讲了一则故事。古时澄海苏湾都有一老爷,烹茶非用这“四字顶”山泉不可,于是使一童子专门为他挑水。一日,童子偷懒,来到“四字下”就把水挑回去。谁知此老的茶锅有一妙端,只要“四字顶”的水,煮开了就会唱起歌来,这次,水煮开了,锅却还哑着,童子于是挨了一顿打。泉水上下能有如此微妙之别,可见此泉自有仙气。
故事让车中人对骊泉更加期待。林君却说,日新月异,老陈你有多久没来了?我顿了顿说,有好多年了。林君颇有意味地哦了一声,无语。我也静了下来,回忆着最后一次临泉的情状。南峙山下,一条田间小路,一片绿油油的菜园,大坑口深埋在一片翠色之中。人未走近,便听到流泉叮叮咚咚的鸣奏,人一走近,听到的却是鸟的啁啁啾啾。一股丰沛的清流从大坑口掩映的草木丛中淙淙涌出,来到“四字顶”时,天地顿开,水面宽过十步,水落石出,游鱼尾尾……车沿着平坦崭新的水泥路开去,一直到了山脚下。下车来,我一下子愣了。这是“四字顶”吗?是我曾为之激赏,曾为之描写的美泉吗?地方是没错,只是山移水改了。没有看见绿色田园,车子只从厂房工棚中穿过,眼前就突兀浮现“四字顶”了。记忆中的美好顿时跌落到眼前的颓败。涧哪去了?一道新水泥路粗暴地跨过坑涧;水哪去了?在一片乱石滩里,薄如游丝的小流在标志性地汩动;林荫哪去了?新修的两道登山路,沿大坑口一直伸向山顶。幸好“水面文章”还在,“探骊”还在。只是,无论如何变换方位,镜头里的“四字”都无法纳入水面。看上去就像一位孤独的老人,苦苦地翘首,聆听着远处零零落落的脚步声……
这哪是喝茶听泉的地方啊!同行者慨叹,我更难受。便提议就近到塔山寻龙泉去。塔山上有龙泉古迹,龙泉古井道是宋元时代由塔山寺僧人开挖,其泉眼幽深泉水清冽,为澄海古名泉。林君又笑了,说今非昔比,不去也罢。我又无语,想想,也是好几年没登塔山了。这时一股不撞南墙不罢休的劲头上来,我说上莲花山,汲玉莲香泉以烹茗。车子掉了头,直奔莲花山来了。
莲花山不久前修了一条绿道,开车可以直上到天池。这莲花山,我是登临无数次,记得上一次登山,天池人气甚旺,登山健身的,找仙翁圆梦的,休闲喝茶的,都各得其乐。车行之中,我又讲起古来。那一年潮汕一带逢干旱,赤地千里。走投无路的穷人就把希望寄托在莲花山顶的南极仙翁上,希望能得到仙翁指点,找到一条生路。这下可苦了南极仙翁。九月初九过后,上山“圆梦”的人流仍接踵而来,仙翁宫又小又矮,简直快把应接不暇的仙翁闷死憋死了。这一天,忙了一个通宵的仙翁给每一个登山者一一圆了梦,就迫不及待地从主峰溜下天池来,趁曙光未朗,浸泡在这清泉琼液中,陶然如醉而不知东方之既白。待到司晨的红冠爷一声声长鸣,仙翁才如梦初醒,操起倚在天池边的盘虬龙头杖,来一个筋斗云……谁知,操之过急,用力过猛,龙头杖一头扎进深深的泥土中,摔了一跤,屁股狠狠地跌在天池前头的一块巨石上,溅起碎石无数。龙头杖是拔出来了,却留下了一个洞,洞口转眼间又涌出甘泉来,道是“玉莲香泉”。将屁股窝喻为玉莲,也只有仙翁才配。
古未讲全,车已经停下,天池到了。又一个哑口无言。时,天蓝气清,和风暖阳,天池上下,却好一个冷清了得!四下无人不说,连一口水都难求。池中水不及膝,浊可摸鱼。供水处人去室空,水龙头被拆去,空余几段水管,滴水不漏。至于“玉莲香泉”,也只留下一个传说而已。我们几个相视一笑,连买瓶矿泉水都没门,还冲什么茶啊!
我这样安慰车里的人:有道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其实,不仅人易老,青山绿水有时也会老的。再丰沛的山泉,也会有枯涸的时候,同样需要养护,泉水叮咚,且行且珍惜……
井仔泉!莲花山麓象鼻山脚下的井仔泉!还是林君先想到。车子掉了个头,从莲花山下来,不到十分钟就进入樟林地界的小路了。远远地一眼便见有亭翼然,上方“井仔泉”三个字,为樟林人氏古文字学家、书法家陈斯鹏教授所题。井,被围上了一圈新井栏,又装上了水泵,一揿开关,泉水就如自来水般喷出。边上有二维码,供取水者扫码付款,钱多钱少随意,聊补电费而已。近旁有一宣传栏,除了介绍井仔泉的文字,还有樟林人氏著名作家秦牧的一首诗:“万里空云燕,归巢恋旧枝,家乡甜井水,何处不相思。”
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喝到一杯用井仔泉水烹煮的金汤!此刻,唇焦喉渴,有泉则灵,至于烹什么样的茶,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