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于潮汕人一生岁时节俗、祭神拜祖、红白喜事中的各类“粿品”,是潮汕饮食文化中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系统。青叶粿,是汕头市澄海区(特别是东里、莲华、盐鸿一带)在重阳节前后必吃的传统时令粿品。
青叶粿,顾名思义,就是用植物的绿叶做成的粿,它需要九种植物的叶子才能制作出来。在澄海乡村,每到农历九月初九,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做青叶粿的习俗。青叶粿形状薄薄扁扁,像是用边角料捏出来,有人叫它“粿头”,又因其形状像狗的舌头,也有人称之为“狗舌粿”。其貌不扬的青叶粿,不仅是重阳应节的美味,更是凝聚了地方历史记忆、民间信仰、生态智慧与文化认同的一个复合载体。
每个习俗,都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美好祝愿。在潮汕,“时年做时粿”,“时节食时粿”。据笔者调查,在澄海民间,关于重阳时节吃青叶粿的缘起有多个版本:
一个是“登山圆梦”。《澄海县志·卷三十三·民俗》载:农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这个节,本县不是每家每户都拜祖先,只是那些家贫无力祭拜祖先忌辰的人,才定这一天对所有祖先做一次总的祭拜。本县民间有“舂粿头”习俗。粿头是用空心菜、秋瓜叶、白饭草、鸡屎藤、水浮莲、围花叶等植物与米饭一道舂制的。是日有不少人登上莲花山拜“仙公”,当夜在山上庙前露宿,以祈仙公示梦吉区,叫做“圆梦”。澄海文史学者黄光舜先生在其《闲堂杂录》中记录,“上莲花山圆梦,非樟林独有。每届重阳,海澄饶三邑均有人上莲花山宿夜求示……斯俗已逾四百年。”上山来的人都要在仙公宫旁的山地睡到天亮,祈祷天公赐梦,用以预测他日愿望能否实现。莲花峰是澄海境内海拔最高的山丘,从山下到峰顶的仙公宫,需攀登好长的山路,上山圆梦的人随身带上一袋青叶粿,既解暑气,也充饥粮。
一个是“粿头治病”。传说很久以前,兵荒马乱,很多凤阳人南下,他们身怀绝技,造福众生。有一天,一位凤阳人徒步来到汕头澄海莲花山下一个小村庄,看到一个孩子头上长满了疮,面黄肌瘦,在门口呆坐。过去询问,才知道这孩子长了怪病,怎么也治不好,父母亲正一筹莫展。凤阳人听了,便到田野采了几样青草,交代孩子的母亲洗干净,晒干,然后混合大米碾碎,做成粿给孩子吃。孩子吃后,奇迹般地病就好了。凤阳人走后,孩子的母亲凭着记忆,在每年九月初九都会做青叶粿给一家人吃,以为吉祥。故民间至今有吃粿头治秋病的说法。
传统的青叶粿以各种青菜叶子为制作原材料,“是用空心菜、秋瓜叶、白饭草、鸡屎藤、水浮莲、围花叶等植物与米饭一道舂制的。”其中,鸡屎藤(鸡矢藤)、秋瓜叶(丝瓜叶)、金不换(九层塔)、白饭草(火炭母草)是青叶主料,特别是鸡屎藤和秋瓜叶,不可或缺。
鸡屎藤(鸡矢藤)全草入药,具有清热解毒、行气活血、补土健胃、消食化积、止痛解毒、祛风利湿等多重功效;秋瓜叶即丝瓜叶,是丝瓜植株的叶片,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祛湿止痒等功效,常用于缓解皮肤炎症、外伤出血、咽喉肿痛等问题,外用或内服均有一定作用;金不换(也称九层塔),味辛性温,可疏风解表、化湿消食,缓解感冒头痛、脘腹胀痛;白饭草(火炭母草),味辛、苦,性凉,具有清热利湿,凉血解毒,平肝明目,活血舒筋之功效。
显然,作为主材料的鸡屎藤、秋瓜叶、金不换、白饭草等青叶,本身就是中药材。香味独特的青叶粿,既是一款时节美食,也是一副时令中药。
地处韩江三角洲的汕头,北回归线穿市而过,日照充足,雨量充沛,所谓“长夏无冬,春秋相连”。初秋时分,鸡屎藤、白饭草、丝瓜等植物生长正当旺盛,田间陌头,随处可见,百姓就地取材,体现了“靠山吃山”的生态适应智慧。鸡屎藤气味芳香,丝瓜叶子宽大柔软,带有独特的清香。潮汕先民历史上多次迁徙,在生活过程中,采摘无毒、清香的植物叶片作为食材或食品添加剂,既是补充食物,也兼具药用保健功能。
青叶粿不仅美味,制作起来也不复杂。传统的青叶粿,要用九样“青叶”来制作,当然,有时缺一两味也无大碍。因原料采集困难,部分“青叶”有时也会改用食用蔬菜如菠菜、蕹菜叶等替代,但占比不能太多。传统的做法是用九样绿色植物的叶汁与米粉(以前是用冷米粥)混合,再加入适量的盐,捏成椭圆形的粿片,然后贴在锅壁蒸熟。蒸制过程中,植物的清香充分渗透到粿品之中,形成其独一无二的风味。也可油煎,煎至表面焦脆时,色香尤其诱人。出炉的青叶粿,通体碧绿,色、香、味、形俱佳。
每一种粿都蕴含着潮汕人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与传承。粿,作为潮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连接潮汕人与世界、过去与未来的桥梁,传递着一种难以言表的乡土情怀。
青叶粿绝非简单的果腹之物,在特定的节日语境中,它被赋予了深厚而多元的文化象征意义。一片青叶粿,如同一个文化“压缩包”,把多重节俗主题浓缩于小小的粿品之中,通过年度性的重复制作与分享,不断强化着地方的文化记忆和集体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