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丹璇
有时候，我们会忘了，自己也曾是个孩子。
直到重新翻开画册里的婴戏图，像穿越回了那座不记得名字的老屋。屋前有棵树，树下有土，有风，也有小孩子跌坐在地上，玩泥巴、牵风筝、抓青蛙。是画，也是记忆。
古人画小孩，画得极细。不是因为他们童真，而是因为他们觉得，每一个孩子，都值得被认真对待。衣襟起伏，鬓发成撮，系带、腕饰、鞋履无不讲究——不是为了装饰，而像是在替童年立档存照。那份用心，就像在画一位君王，而其实画的是一个正在玩耍的孩子。
宋代苏焯的《端阳戏婴图》里，三个小孩正在打闹。其中一个抓起一只青蛙，脸上浮着得意的坏笑；另一个缩起脖子，小手护着头，一脸害怕却又忍不住偷看；还有一个，嘴角微翘，正等着凑热闹。他们闹得欢，神情各异，像是一出无声的短剧。有时说孩子顽皮，但这一刻，其实是孩子们在练习与世界碰撞的方式，没有说教，没有条规，只靠本能去亲近、试探、再亲近。
元代《夏景戏婴图》中，画面安静，孩子们却在忙。两名小童正抬着一张摆满供品的小桌，上面放着钟馗像、粽子、水果和插花。他们步伐小心，神情郑重，像是在举行一场属于自己的仪式。身旁另有孩童执荷叶为伞，高举榴花与五毒扇，节令的气息藏在这些小道具里，孩子早已记住了。一人牵着蟾蜍，另一人模仿其状伏地而笑。没有喧哗，却处处是童趣与默契。他们不是在玩闹，是在模仿、在扮演——在不被打扰的空间里，把日常过得像过节。
明代的《戏婴图》里，三个孩子围着一口雕绘精美的大水盆。盆中有船、有楼、有香炉，是一场小小的水上盛典。他们不喧闹，却各有分工：一人托物示意，一人俯身推动，一人凑得极近，神情专注。水不深，盆不大，却足以装下整个童年的想象，他们并不需要真的去江南水乡，只要一方水、一叶舟，就足够他们在原地启程。
清代华嵒画的《婴戏图页》最为有趣，几位孩子在雪地里堆着一尊佛像，一个铲雪，一个修脸，一个指点江山，旁边那个忍不住偷笑，雪都快掉到嘴里了。画面上题了一句：“儿童亦爱西天佛。”真是妙极，孩子不懂佛，却真心喜欢雪。喜欢了，就认真捏，捏着捏着，雪就成了佛。
在这些画里，从宋到清，孩子始终都在玩。他们抬着小桌、摆着供品、牵着蟾蜍、堆着雪佛；他们的动作轻，心却热，像一首被画下来的童谣。
这一群千年的孩子，成了一种温柔的见证。见证童年的轻盈，见证每一个不曾被大人干扰的时刻。那些游戏、眼神、跑动和呼吸，本不该被我们忘记。
仿佛他们在画里轻轻说着：“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认真做过的事吗？”
或者儿童节，不是为了提醒我们送出礼物，是提醒我们，曾经的自己，也在堆雪、奔跑、偷笑，也相信过，一只纸鸢能飞越天边。
哪怕没有飞远也没关系，因为相信它会飞远，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