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喜嘉
潮剧《张羽煮海》，故事可追溯至元代杂剧。20世纪先后有赛宝、正顺、元华、汕头市潮剧团四种剧本演出。
故事溯源 从元杂剧到评剧
潮剧《张羽煮海》，故事远溯金代有《张生煮海》院本，元代尚仲贤又撰同名杂剧，可惜俱已散佚。今存元代李好古《沙门岛张生煮海》杂剧，讲述潮州书生张羽寄寓石佛寺，夜来抚琴，博得东海龙王三女琼莲爱慕，约定中秋夜相会。龙王阻挠，张羽得仙姑所赠银锅煮海，使龙王俯首应允婚事。剧作以奇思征服惊涛，以坚贞叩开姻缘，后世将其与《柳毅传书》并称“元代神话剧双璧”。
1953年夏，中国评剧团推出诗人、剧作家王亚平改编的《张羽煮海》。连演140多场，并巡回全国。该剧将张羽设为樵夫，擅吹笛，因吹奏《海枯石烂情不变》，引来龙女琼莲。琼莲侍女梅香，盗来龙宫银锅、风火扇、金钱三宝，助其煮海。全剧分为训女、牧歌、订约、被囚、赴约、相思、盗宝、问海、煮海九场。人物与地点皆去地域化，不点明张羽为潮州书生，也未提及事出东海。
整理加工 三剧团移植演绎
1954年1月，赛宝潮剧团率先移植评剧演出《张羽煮海》。剧本移植王菲，时任赛宝文化教员兼工会副主席。当时赛宝只有一名旧文人当编剧，剧本未能符合“戏改”新风。王菲经过与导演杨树青、林炳清等人协商，决定自己动手写剧本。《张羽煮海》成为王菲处女作，由知名舞美设计师李菊如设计布景，营造“沸海”奇观。演出受到热烈欢迎，使赛宝的收入开始上升。
同年，正顺潮剧团也移植评剧演出《张羽煮海》。剧本移植谢吟、王江流，作曲杨其国，导演郑一标、吴峰。姚璇秋饰琼莲，吴美城饰张羽，郭石梅饰龙王。《张羽煮海》和现代戏《两兄弟》，是名导演郑一标在正顺作示范导演的剧目。潮剧教育家陈炳光曾撰文记载郑一标如何帮助姚璇秋塑造琼莲，摘录如下：
“在《张羽煮海》一剧，他安排姚璇秋扮演海龙王之女琼莲公主，又考虑到姚璇秋进剧团一年来扮演过三个青衣角色的悲剧人物，即《扫窗会》的王金真、《玉堂春》的苏三和《伯喈认像》的赵五娘，现在要扮演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属闺门旦，估计有较大的距离。因此，他一面对姚璇秋进行详尽的剧本人物分析，另一方面交代剧团买了一批儿童玩具，要姚璇秋每天午睡前耍玩具半小时，目的是要培养她有天真活泼的少女神采。姚璇秋经过一番磨练，不负众望，较好完成了角色任务，得到郑一标导演的认可，这也为姚璇秋日后演好《荔镜记》的黄五娘、《苏六娘》的苏六娘等闺门旦角色奠下基础。”
1958年，中国唱片社为正顺《张羽煮海》录音，由杜淑芳饰琼莲，李端静饰张羽，收录《订约》《石牢》两个选段。
1982年2月，汕头市潮剧团推出新版《张羽煮海》。戏文在正顺本的基础上，由黄光舜、郭楠加以整理，黄光舜重新作曲，导演郭楠，舞美设计魏照涛。由田佩兰、林洁饰琼莲，张秀兰饰张羽，张丽霞、陈素玲饰梅香，陈家汉饰龙王，陈丽玉、叶婵清饰龙母，黄进义饰镇海王，许木钳饰独角龙，杨祥振饰龟丞相。
汕头市团本将该剧定位为运用神话形式表现反封建主题的优美抒情剧，带有浓厚的喜剧色彩。全剧分为训女、订约、被囚、相思、盗宝、问海、闹殿、煮海等八场。
正顺本、汕头市团本，台词较多沿袭评剧，平白如话，诸如“高山之下临大海，大海之上立高山，海誓山盟心不变，幸福花开万年红”等等。张羽的籍贯改回潮州，第二场《订约》张羽即自报“潮州沙门岛人氏”。由于樵夫并不远游，只是就近砍柴，煮海神话得以在潮汕“落地生根”。
花开并蒂 元华本潮味十足
1962年，元华潮剧团排演《张羽煮海》。剧本由谢吟、郑文风、李志浦根据元代杂剧改编，并结合潮阳地方传说。作曲黄玉斗、吴锡有，执行导演吴玉武。该剧讲述仙门岛上，潮阳书生张羽吹奏笛曲《凤求凰》，龙王三女琼莲知音相许，两人私订终身。龙王怒囚爱女于石牢，琼莲授计侍婢珊瑚，盗来龙宫三宝，张羽用三宝煮海，迫使龙王交出琼莲，有情人终成眷属。戏一开场，后台合唱“有情不怕山海隔，千古奇缘在潮阳”，一句话便把仙凡奇缘“搬”到潮汕。
同年，经广东省委宣传部批准，元华赴广州服务“秋交会”，并协助做好侨务接待。广东潮剧院派出郑文风、王江流、谢吟、黄玉斗、吴峰、姚璇秋等助阵准备演出剧目。本戏除《张羽煮海》外，还有《荆钗记》《蓉娘案》，均为乡土题材。在广州演出期间，由黄淡卿、萧植仪饰琼莲，叶爱珍、林巧仙饰张羽，吴惠妆、林美云饰珊瑚，柯喜顺、林番仔饰龙王。台上启用简易电动水景、火景，浪涌火喷，神话效果逼真。报评“《荆钗记》《张羽煮海》乡土色彩浓郁，观众尤感亲切”。
1963年，元华《张羽煮海》由中国唱片社录音，收录《订约》《石牢》《诉情》三段。由郑玩辉饰张羽，黄淡卿饰琼莲，吴惠妆饰珊瑚，蔡衍如饰龙后，柯喜顺饰龙王。横笛伴奏庄逸波，为第四代潮阳笛套音乐传人，“笛声起处，全场鸦雀无声，观众均被优美的笛声所吸引。”他将潮阳笛套音乐结合到潮剧伴奏，通过气息与指法奏出类似和弦的效果，高音清脆、中音悠扬、低音浑厚，唱片里仍觉余音绕梁。
1965年8月，香港艺星潮剧团赴泰国曼谷演出，主要角色为在港拍过潮剧电影的明星，部分配角从泰国潮剧班社遴选。剧目有《张羽煮海》《陈三五娘》《苏六娘》等。其中《张羽煮海》采用元华本，由艺星班主丁楚翘饰张羽，名旦陈丽丽饰琼莲。
主题探究 潮人煮盐铸传奇
杂剧《张生煮海》的地理背景为沙门岛，即现今山东烟台庙岛群岛。岛名“沙门”本指僧侣，因岛上存佛寺而得名。明代中叶前皆称沙门岛，后改称庙岛。因地处僻远，自五代即用作流刑之所。
学界多数认为，李好古杂剧的主体情节脱胎于沙门岛民间故事。元时岛上已有古寺和龙妃传说。但是，“煮海”母题并非孤例：印度民间屡见抒海（舀干海水）、掏海、填海诸式，以人力让大海低头；唐传奇也有“以火煎珠（或以火炼虫）”，胁迫龙王献宝。两者或经海上传入，与沙门岛地方传说合流，始造就《张生煮海》之“银锅煮海”奇观。
“张生煮海”的原型，实为“煮海造盐”，剧中法宝“银锅”与宋元盐场铸铁锅式制相似。李好古行履无考，也未见入潮足迹，他将张羽设为潮州人，当与元代两广盐业之盛有关。早在汉武帝时期，南越已“煮海为盐”。到唐代，两广的东莞、新会、海阳、琼山、宁远等县均出产海盐。元代朝廷置广东盐课提举司，管辖13个盐场，潮阳招收场居其一。今潮阳河浦华里犹存宋灶遗址。潮人擅“熬波积雪”之技，遂由灶丁升格为神话主角。
杂剧《张生煮海》文辞华赡，写景状物可谓出神入化，唯情节平铺——以金童玉女思凡、被谪下界、历劫归位为框架，未能脱离“谪仙返本”的窠臼。评剧改编引入龙王、独角龙等对立势力，增设琼莲被囚石牢、婢女盗宝等情节，把二人私恋升华为抗暴之争，爱情主题因而更加生动感人。潮剧承其精髓，尤以元华本为最，将本土语汇与雅正文辞并陈，遂成脍炙人口之乡土佳作。
潮剧《张羽煮海》，写一对恋人誓结同心，竟以血肉之躯“翻江倒海”，在浪涛间写下“海枯石烂”的誓言。它既是浪漫的爱情颂歌，更是一曲植根于潮汕风骨的史诗——煮海熬波、积雪堆霜，正是潮人向海求生、化惊涛为白雪的豪迈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