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清
过去老家乡下,几乎每家都养着一两头猪。养猪,既是积攒财富的希望,也是农家日子的生动注脚。
养猪过程中,有一个关键环节——阉割,专业术语叫劁猪,家乡人称之为“消猪”。因为雄猪到了发情期,性情会变得极为暴躁,在猪圈里上蹿下跳,甚至会挖砖撬石,一门心思要越栏逃跑,而母猪也不省心,会周期性地发情,持续躁动不安,一旦意外受孕,会消耗大量营养,出栏时间大幅延长,大大影响养殖效益。所以,除了养种猪或者特意让母猪产仔,都会给猪进行阉割,让猪能专心吃食,一心一意地长膘。家乡流传着这样的俗话:“猪不劁不胖”“猪不劁心不静”。而且,劁过的猪,肉味也会更好。
阉猪是一项专门的技术活,得有专门的人员来操作。不过,阉猪这活儿和瓦匠、木匠又不一样,不是专职的营生。毕竟阉猪的活儿总量有限,季节性还特别强,通常是镇兽医站的兽医来承担,也有一些乡村民间兽医从事这一行当。他们背着工具包,穿梭在乡间小道,成为乡村生活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据说阉猪这门手艺早在东汉时期就已出现,甚至有人说它得自当年华佗外科手术的真传。阉猪匠们拿着一把劁猪刀子,扛一副挑子走遍乡野那潇洒的模样,和古代仗剑天涯的侠客倒有几分神似。据说明太祖朱元璋曾有一年除夕前微服出巡,发现有一家没贴春联,便派侍从去询问缘由。原来那家主人是个劁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年前又忙,还没来得及请人代笔。他听后兴致大发,叫人取来文房四宝,欣然挥毫写下:“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这副春联,生动地描绘出阉猪匠工作时的果敢与利落。
小时候,阉猪匠上门,我总会好奇地去观看劁猪过程。只见阉猪匠跳进猪圈,动作娴熟地抓住猪,轻轻一摁,猪就乖乖地倒在地上。他半跪在猪身上,从工具包里掏出劁猪刀,先用嘴叼着刀,双手稳稳地捏住猪的裆下,随后,腾出右手拿过刀。劁猪刀的顶尖和两个边都是锋利的刃口,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末端还带着个弯钩,能用来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猪一瞧见阉猪匠操起那把刀,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叫,似乎在拼命抗议即将到来的“手术”。但阉猪匠手法麻利得很,将刀轻划两下就完成了工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差不多只需要五分钟,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精湛技艺。
阉好后,阉猪匠会在猪的伤口处涂上一把柴草灰,有些细致的还会拿出针线,简单缝上两针。当他一抬脚,小猪立刻夺命逃向一边,不一会儿就卧倒在角落里哼哼起来,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不过,过不了一两天,小猪就又活蹦乱跳了,开心地吃食、活动,仿佛之前的痛苦从未发生过。
劁下来的猪卵子,有些阉猪匠会顺手拿了去,或许是回去当作下酒菜。但常为我们家阉猪的师傅,都会把它留下来。母亲会把它们放进饭锅里蒸熟,或者做成汤,给我和弟弟吃,说男孩子吃了可以补阳气。弟弟总皱着眉头不太愿意吃,我尝过几次,感觉除了肉质比较鲜嫩,和普通的肉类倒也没有太大差别。
时光流转,如今家乡养猪的家庭越来越少,只有少数人家坚守着这份传统。但养猪场仍有着阉猪的需求。曾经我以为,年轻人不会有人愿意学这门手艺。可过去的兽医专业,如今在高校里改名叫动物医学,吸引了不少考生。当然,读这个专业的,毕业后未必都会给大牲口治病,很多人是想开宠物医院。但不管怎样,阉割都是他们必学的基本技能。这些年,老家还有年轻女孩为猫狗做绝育手术,也提供阉猪的服务,让这门古老的手艺后继有人。这一承载着乡村记忆与温情的传统行当,以新的姿态继续在生活的舞台上闪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