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西宁,证明你已经来到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地区。这时候,会感到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头来。不过感觉很轻微。对于高原反应如临大敌的朋友,可以把它当做是上西藏的彩排。实际上,夏天来到这里,你很少会注意到高原反应,因为如火如荼的,亮得像照妖镜的阳光会夺去你大部分的吸引力。
阳光实在太明亮了,而且无处不在。这里天南地北的朋友,无一例外都穿着防晒服,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帽子,脸上遮着墨镜、口罩。连照相也舍不得让人一窥全貌。在景区,浩浩荡荡的面具君在各个角落穿梭,看不出性别、美丑,就像外国万圣节大游行。所有景区的大喇叭都在反复说一句话:请游客朋友们脱下帽子,取下墨镜、口罩,谢谢配合。女儿说,这里的紫外线达到十级。一个恍惚,就可以让你从白无瑕变成黑无垢。她的话,是从墨镜、口罩的缝隙里挤出来的。
好在风不买账。这里的风又干又凉,凉得像秋天的刀锋。它浩浩荡荡,无孔不入地渗透到阳光的世界里,把看似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切割出无数的口子,稀释了热烈跟焦躁,带来了清凉跟坦荡。亮得像烟花的阳光没有带来南方汗流如雨的效果。所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都被风吹拂着、窥探着,安抚着、清凉着。
每一个角落都在呐喊:这里是独一无二的西北。
这里的山植被稀疏。高原就像一张难度拔高的考卷,淘汰了地面上大多数植物考生。我们看到的是格桑花、小菊花等耐寒花卉。蔬菜的身影,就变得稀疏了。有的地方,肉比菜贵,这是正常现象。
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盐巴跟油菜花是主角。盐湖,是西宁一件件白色蓝色绿色的大氅,而油菜花,是西宁上金色的海洋,是千万年来,落在这里的阳光层层沉淀而变化成的精灵。七月前后,是油菜花盛放的时期。我们就在萦回的高速公路上,看见一片片的油菜花。不是南方田野上小打小闹的几亩大、几十亩大的油菜花,是绵延几百里的油菜花大军。是穿着黄金甲的,要跟这里的海拔试比高的特种军队。
西宁的油菜花,是西宁的阳光跟凉风共同的代言。猛烈的阳光与无处不在的风缔结了联盟,在大地上书写下金黄而带着凉意的画卷。
试想,当你在高速公路上,触目都是贫瘠的岩石,植被从岩石生长出来,就像从吝啬鬼的口袋里挤出的小钞票,从地牢里逃出来的囚犯。突然间,在蔚蓝的天空下,出现一大片黄色的海。黄得那么耀眼,那么柔和、那么细腻,就像尽宇宙苍穹之力,汇聚过来的千万年的阳光、千万个秋天。可是它没有阳光的严厉、没有秋天的苍凉,没有秋天的落寞,它是温暖地绵延不绝地延续着最璀璨的希望、最美好的祝福。让你心中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就像遇上了烈焰的脆薄纸张。你感到宇宙尽头,就只有这座宝藏。你感到黄色的那边,已经不可能有别的激情。因为大地已经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片浩浩荡荡的海洋,让它成为最接近天空的黄金祭台。
坐车几个小时的疲惫就在那一眼中一扫而光。所有人着魔一样地看着那片油菜花海,不时发出惊叹声。导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就像迎着阳光的一棵油菜花。她说,在西宁啊,最不缺的就是盐巴,还有油。盐巴来自盐湖,油就来自油菜花。这片金黄色的土地上,沉睡的都是跟我们肠胃熨帖的菜油啊。我们在这里吃的每一碗汤、每一块肉、每一个馕,都来自盐湖跟油菜花田的祝福啊。它们看起来遥远,其实已经丝丝缕缕地渗进我们的生活里,伴随着我们的脚步和行程,跟我们息息相关了!她意味深长的话激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油菜花海的舞台旖旎多变。有的跟蓝色的湖泊并存,上面罩着浅蓝色的天空,看起来就像是沉淀着恢弘琥珀的史前岩层。有的跟广袤的牧场共生。这边芳草如毡,牧歌嘹亮,五彩经幡猎猎飘扬,那边黄色的海洋波澜不惊,无数黄色的精灵在里面酣然沉睡。如果把油菜花海比作金黄色的朗姆酒,那么它该醉倒多少古往今来的好汉啊。当牧民骑着马在草原上放牧,当一个行客在这里匆匆赶路,看见连绵的十万大军的金色旗帜,他们就不会慌张。再也没有比这片铺天盖地的油菜花更加有说服力地证明人烟对自然的介入了。在无边际空旷的高原上,油菜花田温暖了多少人的目光,清凉了多少牧民的心灵,润滑了多少人的生活?
油菜花田,跟油田只有两字之差。油田的油带来的是火光、是驰骋千万里的热烈,是冲天的豪情。油菜花田则缓和了高原的贫瘠,温暖了西北的原野,带来了旅途的惊喜与生活的烟火气。那一片烟火气啊,就这么把它跟江南地区,跟东北的沃土连接起来了。就像是同色的旗帜,让天南地北的人走过,都油然而生宾至如归的亲切感。
走进西宁的油菜花田里,我看见顶着千万朵阳光的绿色枝干,在招摇、在呐喊、在欢唱。千万片秋天的凉风化成了晶莹的小精灵在跳跃、在斗舞、在散播着漫天星辉。它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们,这里是光、这里是海,这里是千万缕整装待命的金黄色炊烟。它们告诉我,在接近蓝天的地方,就有春天的魂灵。
黄春馥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