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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2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汕头日报

从茅草屋走出来的戏剧人生

日期: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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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龙泉       上一篇    下一篇

  ■ 陈韩星

  2025年4月25日晚上,汕头电视台播放了由广东省潮剧发展与改革基金会主办、“工夫茶约”节目组采编的“坚守·积累——陈韩星的戏剧研究人生”,介绍了我在潮剧研究和歌剧创作方面的成果和体会。这个节目,应该算是我的人生总结了——从茅草屋走出来的戏剧人生。

  当年我因父亲1955年被定为“胡风分子”而无缘进入大学, 1965年9月12日,由陈仲豪校长带队,我们各中学305位初高中毕业生组成的第一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坐上市人民政府为我们送行的专车离开汕头,前往海南岛各个农场。陈校长在儋县红岭农场住了几天,临离开农场的前天晚上,他把我从小茅屋叫了出来,跟我说:“韩星,这是一个你完全陌生的环境,很艰苦,但是,你要坚强,要坚持,人生道路千万条,要靠自己摸索和开拓,一个人的命运主要还得靠自己安排……”我含着泪听了校长的临别嘱咐,紧紧握住校长的手,就这样默默地与校长作别。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但我肯定会想起十岁那年跟随被开除出队的父亲回到家乡的情景:

  薄暮的黄昏,一个身体孱弱的少年独倚在残旧的房门前,栖在枯树上的乌鸦声声哀号,秋风卷扫着满地的落叶,少年的心被莫名的悲哀和忧愁紧紧地攫住,泪水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打湿了发黄干枯的岁月……

  ——庄园:《陈韩星的艺术世界》

  现在,十年后,这是第二次受牵连又陷入人生的困境了。当此人生的至暗时刻,我该怎么办?

  我想起了苏东坡。

  海南,古称天涯,是个蛮荒之所,朴野之地。流放海南,在古代,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绍圣四年(1097),苏东坡以62岁高龄,被放逐到海南儋州。

  首先我想:连苏东坡这样的人物都能被贬儋州,我算什么?心下顿时释然;而且,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到了苏东坡生活过的地方,有一种亲切感,总觉得苏东坡在陪伴着我。有了苏东坡的陪伴,心里踏实了许多,不再空泛泛的。林语堂说过,我们的心里,如果有一两个自己喜爱的诗人陪伴着,那就不枉了此生。当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心境。

  苏东坡从乌台诗案中捡回半条命后,怎样在废墟中重建自己的人生呢?苏东坡是“先认命,再改命”,一切都是靠自己安排。从苏东坡身上,我体悟到:真正能拯救自己的,是有苏东坡那样的人格选择和文化选择;而且,既然已经看不见远方,便尽量做好当下——我给自己定下了一条座右铭:“认真做好每件事,认真过好每一天。”开始了自我救赎的漫长岁月。

  几天后,我被分配去管一片木麻黄苗圃。红岭农场没有河流经过,只有贮存在大坑里的雨水可用,从坑里挑上来还要蹬七八级台阶。我给自己定下每天挑100担水的指标,就这样干了半年,整个人是黑黝黝的了,我管的那片木麻黄苗圃却绿葱葱的,长势旺盛,得到领导和大家的好评。

  1966年6月,各个农场组织文宣队,我被叫去当队长。我们宣传队12人。我搞创作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是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写快板的快手。写快板要押韵,句子要通顺,也不能太高深,得让群众听得懂。写快板、数来宝,后来写歌剧,都是在实践中学习磨练出来的。当时,毛主席最新指示一般都是晚上到的,大家随即敲锣打鼓,我就在这么热闹的环境里创作快板、数来宝,我用衣服包住头,露出眼睛,坐在椅子上,就着微弱的灯光,就这么写啊写啊。

  终于,这么高强度的磨练,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好运。

  1969年4月海南成立建设兵团。那时候宣传队已解散了,我分配到新建八连当司务长。我要经常到团部拉货,坐着牛车去。这个路程是两个小时左右。我学会驾驶牛车,一边赶牛车一边看路边的风景,想东想西。

  久了,我触景生情,写了一个数来宝叫做《赶牛车》,这时从加来分配了一个中专生到连队来,他会敲数来宝。他敲了我的这个作品,到师部演出。刚好师部一位政治处辛主任是北方人,很喜欢数来宝,也内行。听到了,很惊讶。他就叫人去查,问到蔡宝烈(我的高中同学,当时已经在师部报道组),蔡宝烈告诉他,是我写的。他就让蔡宝烈和一位姓闫的科长,隔天到连队来找我。

  我就跟着他们去了师部文宣队,当然还是住茅草屋。1971年我调到海口兵团宣传队,这才住上水泥楼房,算起来,我在海南岛住了七年茅草屋。

  1978年2月,我回到了久违的家乡,分配到市歌舞团艺术室当编剧。1979年底,我们歌舞团创作演出的歌剧《蝴蝶兰》引起关注,广东省文化艺术界普遍认为《蝴蝶兰》是一个好歌剧,是“沉寂了十多年的广东歌剧舞台的一朵新葩”,也是“粉碎‘四人帮’后我省创作的第一部歌剧作品”。

  这可以说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定数——那年代的自我救赎,那年代高强度的创作磨练,那年代风霜雨露对人生的磨砺,都直接决定了《蝴蝶兰》剧本的诞生及其影响。

  1980年底,我调到了汕头地区文化局戏剧研究室(后改为汕头市艺术研究室),我在汕头市艺术研究室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工作了26年,直到2006年退休。

  回想起来,“左”的路线对社会造成的危害,给人们心灵造成的危害,那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但最关键的,就是看你自己能不能立得住,能不能尽自己的能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问心无愧地生活,尽量使自己的生活过得有意义。

  我的人生,说到底,就是一句成语:“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守株人,历来被作为消极的典型,我却觉得守株的人至少有两点质素值得肯定,一是自信,一是耐心。没有自信,他不会一直守在株下待兔;没有耐心,他也不会等到兔子撞上来的那一刻。可以说,等待并不是一种消极行为,而是积聚力量、不断完善、不断调整、走向成熟的过程,是一种积极的奋斗方式。学会等待,就是为进一步增加成功的可能性和有效性打基础。记得有一位科学家说过:“字典里最重要的三个词,就是意志、工作、等待。”纵观人类历史,其实人类的许多希望,都深含在“等待”这个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