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城上每一座雄关,都是一个矗立的传奇,都是一部血与火的历史。我去过山海关,在零下14摄氏度的寒风里看着水壶上的水结成了亮晶晶的冰;我也去过雁门关,在蔚蓝的天空下俯视崇山峻岭之间一带蜿蜒指向天尽头。
而嘉峪关给我的,有烈烈寒风的苍凉,也有脉脉秋波的柔情。
嘉峪关关城是明长城西端的第一重关,是古代“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塞,是万里长城沿线最为壮观的关城。来到嘉峪关外,就看到大门一侧“天下第一雄关”几个呼之欲出的大字。凉凉的风中,亮得像佛光的阳光里,这几个大字无言中给人以视觉的震撼。
去雁门关的路崎岖不平,颠簸异常。到了关里才是街道平坦,店铺罗列,树木葱茏。而嘉峪关的路好走得多,平滑坦荡。
在进关之前,就要坐游览车,经过大片盛开着紫色花的原野。这些花乍一看有点像成片的薰衣草,绿色的杆上面顶着一个个圆嘟嘟深紫色的花朵。花朵有大有小,在地上染出一片连绵的紫色地毯。风一吹,花朵就轻轻招摇着,给苍凉而广袤的塞外,增添了几许旖旎。
接下来,就是明亮的湖泊、依依高耸的垂柳,不拘一格四处生长像怀素狂草的芦苇。远处,是顶着城堞的土黄色城墙,依山而建,连绵逶迤,如竖立在空中的黄色长卷,挡住了外面的风霜虎狼。远处,望楼像个孤独的巨人,依稀可见。垂柳格外高大,在空中撑开一座座宽广的绿色帐篷。比起南方垂柳舞低杨柳楼心月的娇媚,别有一番刚健挺拔。
传说,左宗棠守驿边疆的时候,将士们常常系马柳树边。马饿起来就啃吃柳树的皮,把柳树的皮吃得七零八落。很多柳树因此死掉。左宗棠于是颁布严令,不准将士纵容马匹啃吃树皮。当地百姓感念左宗棠的恩泽,就把这些柳树叫做“左公柳”。
时间像滔滔的黄河水,送走无数传奇。那个一身铁骨的封疆大臣已经变成了历史书里永不消失的回音,他的柳树依然欣欣向荣。作为封建时代的大臣,他没有汲汲以求升官发财,而是以一位政治家的远见卓识,看到了那怕是最细微的一抹绿色在西北风沙里的可贵曙光,而竭尽全力地加以呵护。他明白,没有绿色,这里就一片荒芜。没有绿色,城池就不再固若金汤。西北的战争,不仅是关城内外的铁马金戈,更是城里的民生民情。离开了百姓,所有的朱紫之贵都是无本之木,无水之源。他的传奇,跟林则徐竭尽全力打造坎儿井的流水一样,一直滋润着这片风沙的世界。
在轻纱一样的绿色里,就看见了高耸的城墙。苍灰色三重飞檐在线条精致坚硬的城墙上高高耸立。割破了蓝天的柔和。朱红柱子、土黄门窗、灰褐的城墙跟这精致得如同骈体文的线条浑然一体。这座被无数铿锵典故打磨过的城池沉默俯视着下面的人来人往。如同被终古浮云洗涤过的山峰,对于眼前纷纷扰扰抱着淡漠的态度。
这座城上每一块砖,都浸透工匠们的心血。每一块砖都刻着制造人的名字。这是古代的“生产责任制”。砖有用黄土夯成的,也有烧制的,一块块坚如磐石。几百年来,这些砖石筑成的城池,一次次地挡住了风起云涌的风沙,挡住了排山倒海的铁骑,也挡住了风云诡谲的暗流。这座塞外的大堤,用坚实的屏障,让熙熙攘攘的民生,在它的怀抱里安详地衍生。
在城根,我们看见一块圆形的大石头。它就像个米白色的大土豆,趴在砂砾上,这就是“燕鸣击石”的地方。传说古时候这里有对燕子,非常恩爱,经常双栖双飞。有一天,两只燕子日暮回来,雌燕从将要关闭的城门中飞进来,而尾随而至的雄燕被关上的城门夹死了。雌燕很伤心,不久也就殉情而死。以后,如果有亲人要远行或是出征,家中亲属就来这里击打这块石头。听到“啾啾”的声音,就说明外出的人会平安回来。渐渐地这里也就成为祈求平安的地方。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征战频发的古代,有多少人依依不舍离开了这道雄关,一去不复返,又有多少人淤血沙场,把少年的豪情,重重涂抹在这片黄色的土地上?这块圆圆的沉默的石头,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希冀与眼泪,多少家的离合悲欢?
我们踏着漫漫岁月里被千万人的脚步磨得光滑而蜿蜒起伏的石板,看了只剩下半截的挡门石墩,看了可以策马直上城头的马道,看了可以眺望跟安放弓箭的女墙。这让我心里不由得浮现出《新龙门客栈》中风沙弥漫的刀光剑影。
在城上眺望,只见在大片黄色海洋上,有片郁郁葱葱的绿洲。它有防风树,有灌木有草地,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园。不知造就这片绿洲的人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向自然讨来了这片馈赠。
如今兵戈不再,嘉峪关已经有了新的使命。它就是这些绿色的保护神。在它广阔的怀抱里,绿色一定会不断蔓延,蔓延到我们看不到的角落。
嘉峪关,谱写着新的传奇。
黄春馥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