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无纸境——赵澄襄剪纸艺术特展”在潮州美术馆展出，逾500件艺术家原作、300多件珍贵文献资料和实物、情境再现的剪纸现场、剪成日常的文创……把美术馆变成“可步入的剪纸宇宙”，展览全面梳理回顾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画学会会员赵澄襄（澄子）跨越半个世纪的剪纸艺术生涯，这既是一个人的个展，又有关于中国现代剪纸艺术的宏大叙事。看展拍照打卡的观众络绎不绝，话题不时冲上同城热搜。展览结束前夕，记者采访了72岁的汕头艺术家赵澄襄，听她讲述艺术家的通透人生以及岁月感悟。
筹备:把六十年的光阴重“剪”一遍
展厅现场展出了二十世纪60年代艺术家童年启蒙时期自学临摹潮汕剪纸作品，呈现其审美启蒙与民间剪纸技艺的根基；70年代知青时期乡村题材早期剪纸实践，作品兼具民间艺术的生活气息、时代集体印记和现实温度。展览还通过老照片、艺术家使用的小剪刀、剪纸熏稿、剪纸画册、剪报本、日记本等文献资料和实物，视频播放传统剪纸“熏样”过程，还原赵澄襄早年创作场景，让观众沉浸式感受她对剪纸艺术的初心与热爱。
记者（以下简称“记”）：从500余件展品到300余件文献，您把一辈子美术创作中的剪纸“家当”搬进了潮州美术馆。这次展览对您意味着什么?
赵澄襄（以下简称“赵”）：这次展览可说是一个大型的回顾性展览，定位为艺术性、学术性和史料性的展览，展览分为三个单元，分别为“启蒙·镂空入梦”“蜕变·解域实践”“跨界·纸间棱镜”，用三个展厅展示，展期一个半月，正好贯穿整个暑假。据策展人近年办展经验，观众中很大部分为青年和学生，年轻观众群体也影响了他们的一些策展思路。我跟着他们的专业节奏，把半个多世纪的作品与史料重新整理，像把自己的六十年光阴又剪了一遍，回望了自己的剪纸历程、创作状态、各时期作品风格的演变，感慨良多。
记：您保留着《小朋友》杂志上的现代剪纸《喂蚕》，并在现场展示出来，请谈谈这一细节？
赵：小学二年级时，在母亲给我订阅的《小朋友》杂志上看到林曦明老师的《喂蚕》，令我万分惊喜，立即拿起外婆做针线的小剪刀，把这张剪纸挖得七零八碎，最大的收获是弄懂了镂空的概念，同时那个图像深深刻在脑海里，此后我创作小女孩形象的剪纸，深受林曦明的影响。没想到几十年后在拜访汕头画院老院长时，他送我一本林曦明的插图集，于是与这个图像重逢，再一次意外惊喜。我曾写过这个穿越时空的故事和早年剪纸回忆的散文，发表在《随笔》杂志上。
记：现场的4.6m×2.4m亚克力剪纸装置是展览的视觉爆点，您第一次走近它是什么感受?
赵：第一次看到很是震撼和惊喜。佩服潮州美术馆这个年轻策展团队，他们营造了好多有趣的空间，这面亚克力剪纸墙是一处吸睛的所在，他们选择了我上世纪90年代的代表作《绿梦》，做成亚克力屏风，利用打光使镂空的图案背后形成斑驳的影子，成为观众一处打卡的地方，很受欢迎。
记：在公共空间里包括电梯内植入剪纸元素，随处可见剪纸装置，还有文创品区域，策展团队的这些创意，您如何评价“好玩”和“深度”?
赵：这也是现在很流行的展览“彩蛋”吧。我作品里又有不少儿童题材，还有猫咪，好多个角落里可见猫咪或《童年故事》里在玩耍的小朋友，走出二楼电梯门，便看到那幅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安谧》里的椅子和猫咪做成立体装置，很多人都在那里留影。这些所谓“好玩”，其实是一种“调和剂”，让观众有放松的出口，我觉得不会影响展览的“深度”，“时光之境”——时光流淌在这几百张作品里，是时代的和潮汕的叙事。
特色：纸的“消失”与再生长
有观众用一句话表达对这次展览特色的理解：“它让剪纸‘出纸’——材料、叙事、互动都在空气里生长。”从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材质上，赵澄襄突破传统大红纸，改用自染彩笺、宣纸、包装纸等综合材料，使纸的物理属性退居幕后。形式上，作品由平面装饰转向“观念媒介”——剪纸与水墨、版画、装置、丝网版画跨媒介共生，构建可步入的空间场域。叙事重构上，功能性纹样升华为个体生命诗篇，剪纸成为“参与空间建构、情绪转译与哲学思辨的当代表述工具”。而从现场的亚克力光影装置上，就可以看到纸的图像被“光”重塑，纸的符号散入日常，观众触碰即可“激活”，完成纸的再生长。
记：“纸”对您而言何时从“物质”变为“观念”？作为跨界艺术家，不同艺术品类的融合，是不是也体现在这种纸的“消失”与再生长中？
赵：当我们触摸这些剪纸原件，肯定是物质的，是实实在在的“纸”，从“物质”变为“观念”，就是因为你创作时忽略了这个载体，重要在于其观念，展题“无纸境”是策展人定的，细想有其深意在：它超越传统民间剪纸，超越各种物质的材料媒介，开拓现代剪纸创作新的领域，最终抵达哲学和美的境界。同时“纸”不只是成为图案的媒介，更是作者“记忆的器皿，时间的载体，思想的留痕”。
近年来的一些作品被贴上“跨界”标签，其实只是我的尝试，我搞创作从来不喜欢一成不变，这些作品使用不同于传统民间剪纸的大红纸，我用过宣纸、色纸、外文报纸、包装纸、画报纸、日本“和纸”、英国彩虹纸等综合材料，还加上和水墨画面融合，在进行这些远离传统剪纸的创作中，更是忘记了纸的存在，理解为“纸的消失和再生长”，也并不违和。
记：潮汕剪纸传统以纤秀著称，而您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作品趋向“浑厚硬朗”，您如何看待这种变化？
赵：1993年我的现代剪纸集由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收入60多件彩色拼贴剪纸（现代套色剪纸），林墉老师写了序言，指出新派剪纸融入了较完整的构思构图，独立性大大增加，登上了艺术创作的宝座。他认为我的早期剪纸带有潮州剪纸的精巧纤秀，“而近年作品，却有浑厚硬朗在，愈见大体处理的天成，这是一个好征兆。”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不是民间剪纸的翻版，而是现代精神的产物。这种脱离了琐碎纤秀的剪法，重视整体感，厚重有力量，是进入艺术创作所必须的。
意义：个体经验与时代命题
在当代中国剪纸艺术的发展谱系中，赵澄襄是一个兼具实践深度与方法自觉的代表性个案。其创作历经六十余年，涵括剪纸、国画、文学等多个艺术领域，以“剪”为原点，逐步形成了融合民间美术元素、现代艺术语言和个体叙事视角的独特创作体系，成为推动中国现代剪纸转型的关键力量。本次展览是赵澄襄首个剪纸艺术学术回顾展，生动呈现了艺术家从潮汕传统民间剪纸到现代剪纸创作的探索轨迹。其传承、跨界共融与创新的前瞻性，为中国现代剪纸、传统艺术在当代语境中的创新和发展带来深刻的启迪和借鉴意义。
记：您如何评价这次展览对于推广和发展潮汕剪纸文化的意义？而对于中国剪纸，又起到什么作用？
赵：开幕后《南方日报》记者写了题为“一场剪纸艺术展引发的思考：传统非遗如何找到当代坐标”的文章，展览期间，潮州美术馆举行研讨会，研讨主题是“传统民间艺术的现代转型与创新发展——以赵澄襄剪纸艺术实践为例”，真是异曲同工，都在关注潮汕传统剪纸的发展问题。而这几百张各时期的剪纸，有着明显的时代特点，也清晰看到探索的足迹，作品有潮汕文化的基因和潮汕记忆，也是其意义所在。
而对于中国剪纸而言，因几十年来发表甚多，收入教材，所以各地读者尤其是剪纸界，都熟悉我的彩色拼贴剪纸（现代套色剪纸），知音很多，年轻的读者和很多读美术专业的学生，在创作剪纸时也受到启发。
记：您如何看待剪纸艺术在当代社会的传承与创新？您对于剪纸艺术的未来发展有哪些期待或设想？
赵：艺术创新是永恒的课题，艺术是与时俱进的，中国画要求“笔墨当随时代”，这次在研讨会上，文化学者黄挺教授也提到，传统不是死的，不能固守一成不变。本人剪纸得到人们赞誉的一点，就是传统基础和创新意识，生活气息和真诚情怀的结合，如谢志高老师给出的评价“紧跟时代，与生活紧密相关，视野里的一切都可以创作”等等，这些也道出了剪纸要创新的要点。不管是当下创作还是未来发展，有一点是值得注意的，就是创作的个性化，重要的是独立思考，这样体现在作品中就不会千人一面，现在的年轻人视野开阔，可大胆采用各种材质和表现方式。当下的我们，要立足乡土，也要放眼世界，镂空之美是可以自由发挥的，我想，要打破框框，勤于实践，做出属于自己也属于潮汕的作品。
本报记者 陈珊娜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