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春馥
许多年前某个下午，我翻开《读者》。转眼间就被满眼沉睡的云霞惊呆了。那太阳烈焰渲染出无数赤色波澜的画卷，一下子就成为我心里不灭的记忆。从此，我就牢牢记住了“张掖”这个本来陌生的地方。
这个假期，准备去西北的时候，有关张掖丹霞的画面突然就从记忆里喷涌而出，成为这次旅行最强烈的执念之一。作为习惯了用脚步去丈量风景的人，我早已经明白，神交跟目睹，永远是两回事。否则你无法理解，为什么有关兵马俑的图片那么多，每年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要蜂拥到西安，去倾听那些灰白的雕塑身上历史的回音。因为有的语言，只有到达，才能领略。
张掖七彩丹霞，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馈赠。它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中，随着地壳抬升、崩塌后保留下来的红色砂岩，经千万年风沙流水侵蚀，形成的“色如渥丹，灿若明霞”地貌。广东也有丹霞地貌。但要论颜色的缤纷、气魄的雄伟、造型的奇特多变，还是以张掖为胜。
去张掖丹霞，要有好天气。如果天气不好，拍出来的照片就都暗沉沉的一片。我们去的时候，蓝天如洗。阳光开始不大帮衬，到后来越来越强烈，强烈得像把人每个细胞都照得透明了一样。本来暗淡的群峰，就这么一点点亮起来。到后来，轰轰烈烈烧成一片火焰，烧成了被哪吒的混天绫映得通红的东海龙宫。在山道上朝圣一般前进的游客，一下子都抖擞了起来。话声沸腾着，伴随着密密匝匝的蝌蚪般四处散开的脚步铺满了栈道。
张掖丹霞地貌，是一道长长的风景长廊。每个点都有特点。头站像文章的开头，开门见丹山。就像赤色地毯，徐徐地引入。不是特别出众，可是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它让你的目光就这么汇集在那里，慢慢沉浸其中。第二站就像文章的铺垫，让你渐入佳境。你在游览车上，时不时可以看见一抹明亮的赤色飞掠而过。想要举起手机，却已经完美错过。就在你失望的时候，忽然又看见一片玛瑙的黄、红相间的游丝，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闪过。我们一路，就这样一惊一乍。如同被电影各种悬念抓住了好奇心的观众，没有一刻安静。
到了第三站，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欢呼了起来。地面成了巨大的火山口，喷薄而出各种千山万壑的红色岩浆。有的岩浆变成了高高隆起的橙红色天宫被子，那被子上面还有各种奇异的花纹；有的像奔腾的黄河水，让你凝眸中感受到“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壮阔。有的像灰黄色的帐篷，一个个尖端鼓起，像是等待人们去安眠。有的像倒掉的梳妆盒，红的白的黄的酣畅淋漓掺杂在一起。有的就是一大块一大块烤得不均匀的枕头面包，上面有黑色的鱼子酱、有樱桃酱、有苹果酱。有的却是一地狼烟，灰黑灰黑的，让人想起一地的麻雀毛。那么多块复杂斑斓的色块，在天地心血来潮的肆意挥洒下，霸道地占据了每一寸地面，凶狠地掠夺你所有的感官，让所有的人，转眼间成为赤水河里的蚂蚁，目眩神迷。
这是各种迥异又和谐的色彩的交融，是极尽夸张的线条跟板块的混战，是打破一切窠臼的想象力的王国，也是大自然在荒凉的大西北，补偿性地设下的一场恢弘无比的视觉盛宴。
我们认识了同车两个青年旅伴。一个是来自河南的老师,穿着青衣青裤子，披着长流苏的披巾，像个天竺少女，健谈爱笑。声音像细碎的流水般潺潺流淌。一个来自安徽的青年医生，人高马大，胸前挂着个小馒头一样的相机，四处拍照。如果他找到个上好的角度，就会兴冲冲地挤过去，举起相机捕捉最美的一瞬间。然后，意犹未尽，拉着我们过去欣赏。几个人就在这条路上分分合合，快乐得像在沙滩上拾贝壳的小伙伴。到了终点，青年医生买了一袋西瓜，大家一起来吃瓜。回头看那秋天红叶般色彩浓烈的山峦，感觉就像做了个神话一般瑰丽夸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