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春馥
沙州镇地处敦煌市,靠近举世闻名的敦煌莫高窟、月牙泉。在无边无际的荒凉中,车子穿过灰黑色的山和漠漠黄沙。路过《新龙门客栈》的外景地时,我们远远眺望了那似乎还回响着马蹄与弓箭呼啸而过的苍黄色城堡。终于走进了树木繁茂的地带,所有人都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沙州镇就是一片长长的黄色文字后面一个绿色的句号。
绿色繁茂得带着报复性,仿佛为了弥补前面的荒凉。田地上种满瓜果庄稼、路边都是蓊郁高耸的树木。有的小区,树木繁密得像城堡。阳光在街道上与树木分庭抗礼,分割着明暗的王国。风沙带来的杀伤力在这里无形中被分解,变成悦目的绿色、细细带着水汽的凉风,还有水声一样清凉的鸟鸣声。多年来的围沙造林,让这里变成了塞北江南。当然这里跟江南的满眼水光,柔情绰态还是有区别的。阳光跟环境还是带着隐隐的棱角。仿佛外出征战的花木兰回到闺房里,拿习惯了刀枪的手还不习惯捻起柔软的胭脂。
街道宽广整洁,信号灯甚至比内地很多城市都人性化,比如要过马路,可以按一下路边的信号灯牌,信号灯亮起,经过的车辆就会放慢速度;过马路的时候,还有倒计时,让你对每一步心中有数;到晚上,行人来往的路口会投下绿色的或是红色的图案,提示你该迈开脚步还是等待。
四处都是飞天的标签。下水道盖上有飞天的浮雕,小区的窗子上是飞天的镂空图案,商标上有飞天的影子。在镇中心,有一座白色的飞天石雕。她一脚抬起,反弹琵琶,宛如刚刚从莫高窟中走出来,降落在这里,把珠玉一般的乐声四处飞洒。她的目光穿越了长长的时光,直达苍穹。
车子在蓊郁的树荫下匀速前进。这里人口不多,不会塞车。加上有限速,很多车子都保留着从容不迫的行走状态。在这里,路怒是很少见的。没多久,我们就看完了小镇大部分的街道,对这里有了初步印象。
像西北很多地方一样,这里晚上七八点还阳光明亮。听说本地人到下午四五点还没有营业,到九点、十点才吃饭。
在广袤的风沙中凝聚起来的人烟,在历史长河中磨出它的慢节奏。什么都不急,急没有用,一点点来。那些绿色,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晕染开来的。
到了旅馆,稍稍休息一下,跟女儿一起下楼。我们穿过街道,沿着排列着整齐行道树的街道向前走。树像南方一样枝叶繁茂,外形秀气,像在空中散开的绿色毛笔。树上还开满了白色小花。很多花落在地上,细细碎碎一层,如深夜的月光,还有幽幽的清香。
很多店还没有开业,看起来冷冷清清。树下停着很多三轮摩托车,新的旧的,有车厢没车厢的,看起来就像辛苦一场后心安理得地休息的外卖员。蓝色的天空下,偶尔有车子在街道上驰过,也带着小心的气息,怕惊醒了什么。我想这个边陲小镇是质朴低调的。即使是旅游旺季的夏天,也无法跟江南鱼米之乡的飞扬柔媚相比。我忽然想起了《双旗镇刀客》里那个貌不惊人又身怀绝技的少年。对了,他走在这里,就得其所哉。
夜色渐渐深了,阳光消失,天还是蓝色的。地面上的树木间,各种灯光亮起,就像足球大的各种颜色的果实。细细碎碎的五彩灯链子逶迤不绝,还有江南无处不在的丝竹。沉寂的店铺门口亮起了雪亮的拼图,夜市的浪潮汹涌而来,如同山洪暴发,让你措手不及。平淡的街道转眼间就像掉进六朝时期的脂粉堆里,让你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人流,铺满了各个角落。所有的店铺转眼间爆满,顾客从店内涌到店外面的临时座位上。灯光都亮得像亚洲雄风。店里涌出洪流一般的烧烤味、孜然味、炒菜香,还有各种大声小声的叫卖声、夭矫于空中的音乐声。顺便说一下,这里没有摇滚、没有港台音乐,只有清风流水的民歌。哔哔的烧烤声、炒菜声、天南地北的方言从四面八方向你的耳朵灌过来。
吃完饭,来到了夜市。简直水泄不通,两边都是鳞次栉比、如同珠宝一般光彩夺目的店铺,中间是划一的独立小店,空中是飞扬的招牌。还有个轰轰烈烈的舞台,在上演着飞天舞蹈与异族风情的古乐。各种奇形怪状的胡杨雕刻、大大小小的布骆驼摆件、光怪陆离的纱巾、铜锣一般古朴的烤馕、沙漏型的腰鼓、甘甜爽口的杏皮水、各种南北瓜果——都在向你倾诉着丝绸之路上这个小镇的历史与风华。原来,风沙的黄色大氅下,竟然隐藏着琉璃般清澈、敦煌壁画般婀娜多姿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