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喜嘉
潮剧《春草闯堂》，取材于同名莆仙戏。福建诏安潮剧团和广东潮剧院二团、一团等团体先后移植。其中，一团曾由姚璇秋饰李半月、黄瑞英饰春草、方展荣饰胡进，享誉海内外。
戏路履痕 “墙外开花”两头香
《春草闯堂》讲述相府丫鬟春草，为救被诬陷的英雄薛玫庭，冒认其为相府女婿，闯公堂阻刑。她凭机智周旋于知府与权贵间，终助薛玫庭申冤雪恨，并与小姐李半月成就姻缘。这出戏是莆仙戏著名剧作家陈仁鉴的代表作，全国有超过600个剧团移植，潮剧是最早移植的剧种之一。
1957年，莆仙戏编剧柯如宽将旧剧《邹雷霆》改成《阁老问婿》。删去相国千金李金环、渔女张玉莲二女同嫁侠客邹雷霆一夫的团圆结局，只保留李金环与邹雷霆的线索；并将男仆李用闯堂改为丫头春花闯堂，改由县官亲自与春花同到相府问证，增加了春花在途中磨蹭和坐轿的情节。1960年3月，陈仁鉴授命赶编剧目参加晋江专区会演。他忙将借鉴《阁老问婿》，已经打了三年腹稿的《春草闯堂》提早“催产”，只用半个月时间（因而小姐李金环就改叫李半月）就写好了初稿。他嫌婢女春花的名字俗气，就由白居易诗句“春风吹又生”，化出春草这个好名字来。
1960年夏，《春草闯堂》由福建仙游县艺校排练参加会演，但并没有受到重视。随后，福建海燕潮剧团（诏安潮剧团的前身）移植莆仙戏演出《春草闯堂》。剧本移植许育义，作曲何元瑞，导演许育义、陈庆标，这是潮剧首次移植。随后海燕团到汕头、广州演出，《春草闯堂》备受欢迎。
由于潮剧“墙外开花”，1961年福建省文化局专调陈仁鉴修订莆仙戏《春草闯堂》，并发表在《热风》月刊，国内其他团体由此陆续移植演出。其中，上海越剧院青年剧团改编为《假婿乘龙》，香港凤凰影业公司根据越剧本改编拍摄成同名故事片。而莆仙戏《春草闯堂》，从1962年及此后，由福建仙游鲤声剧团演出，逐渐受到关注，并最终成为全国瞩目的优秀剧目。其“通行本”，包括锄奸、闯堂、坐轿、证婿、堂争、改书、送婿、认婿等八个场次。
《春草闯堂》此后成为诏安潮剧团的保留剧目。1979年9月，由汕头电台全剧录音。由杨秀娟饰春草，陈月清饰李半月，林辉荣饰胡进，李国胜饰李仲钦，朱雪娟饰薛玫庭，陈庆标饰吴独。诏安本分为恩仇、闯堂、轿戏、月圆、堂训、改书、送婿、认婿等八场。第四场《月圆》，其意或是指李半月“圆谎”，代春草圆公堂冒认姑爷之谎言；或是“圆梦”，因蒙薛搭救感恩而生情。
此外，20世纪60年代除诏安潮剧团外，揭阳县榕江潮剧团、澄海县艺香潮剧团也演出《春草闯堂》。其中，艺香本剧本移植张洵，作曲郑金泉，导演林炳清，由王怡生、林云琪饰李半月，邱静吟饰春草，魏海量饰胡进，罗月清饰薛玫庭，孙求春李仲钦，郑若发饰王守备，方紫饰杨夫人。
移植搬演 “梅开二度”再芳华
恢复古装戏演出后，潮剧《春草闯堂》更受青睐，比如1979年至1980年，就有四个不同版本首演。
一是1979年，揭阳县潮剧二团演出《春草闯堂》。剧本移植林白芒，作曲郑武标、刘暹葵，由倪岱云饰李半月，林莹饰春草，陆炳告饰胡进，陈书橱饰李仲钦，李静香、许淑娥薛玫庭，许艳娥饰杨夫人，袁楚义饰王守备。揭阳本演出逾百场，时间持续约两年。
二是1979年，广东潮剧院二团演出《春草闯堂》。剧本移植陈名贤，全剧八场，其中第三场坐轿、第四场证婿、第八场认婿由陈登谋作曲，其他场次由苏进成作曲，导演吴殿祥。由孙小华饰春草，杜冰饰李半月，柯立正饰胡进，郑仕鹏饰李仲钦，吕文平饰薛玫庭，汤薇饰杨夫人，林松弟饰王守备，陈邦沐饰吴独，陈海珍饰秋花。二团本移植自刘长瑜主演的同名京剧，春草戏份相当重，表演较为夸张，服装带水袖。二团本持续演至1981年。
三是1979年，新加坡新荣和兴潮剧团的《春草闯堂》，由东南亚唱片公司录音出版。导演蔡福基，由陈巧鸾饰春草，陈珍珠、江秀莲饰李素月。该本念白戏文富含潮汕方言俗语。部分人物名称和情节有别于莆仙戏的“通行本”，比如小姐名叫李素月。新荣和兴本持续演到1990年代以后。
四是1980年，广东潮剧院一团由莆仙戏移植演出《春草闯堂》。剧本改编洪潮、林劭贤，导演叶清发、蔡锦坤，作曲李廷波。根据同年赴港演出特刊记载，由姚璇秋、郑健英、吴玲儿饰李半月，黄瑞英、蔡明晖饰春草，叶清发、钟怡坤饰薛玫庭，方展荣饰胡知府，李义鹏饰吴独，孙暹龙饰王守备，谢素贞饰杨夫人，张长城饰李仲钦，许仁敬饰吴桐。此后该剧多次成为出国、赴港演出剧目。该班底留下的录音是1980年3月赴港演出期间，由艺声唱片实况录音，录像则是1981年拍摄。
一团本《春草闯堂》在泰国、新加坡演出后，更进一步带动当地剧团的搬演。比如1981年，泰国天艺潮剧团进行改革试验，并以《春草闯堂》作为第一个改进剧目。泰国怡梨兴潮剧团参照一团录像，也演出《春草闯堂》。同年，新加坡余娱儒乐社、新加坡陶融儒乐社等团体也采用一团本演出。
1982年以后，潮剧院二团本《春草闯堂》不再演出，一团本成为潮剧院的“通行本”。1980年中期至今，一团《春草闯堂》先后由蔡明晖、张怡凰、戴淑刁、蚁燕丹、林健梅等饰演春草。另外，1989年潮剧院演出团到巴黎献艺，剧目包括《春草闯堂》，由姚璇秋饰李半月，陈丽璇饰春草。1997年前后，海声潮剧团也演出《春草闯堂》。
潮剧院二团复排《春草闯堂》（一团本），约在2002年。先排《证婿》一折，导演方展荣，主演方展荣、陈立君、杨翔、陈乔。2023年，二团复排《春草闯堂》全剧，张怡凰担任传承老师，导演郑松明，由杨伟丹饰春草，陈立君饰李半月，陈伟城饰胡进，王锐光饰薛玫庭，蔡财旺饰李仲钦。近年，粤东潮剧团也演出该剧。此外，21世纪初揭阳小梅花艺术团演出《春草闯堂》，以童真十足见长。
二度创作 一团本出类拔萃
广东潮剧院一团的《春草闯堂》，既秉承莆仙戏的清雅谐趣，又能赋予新意。比如第四场李半月弹琴自叹，莆仙戏以古调【犯催拍】入曲。戏文末句“浑无据，难遣在悄无人处”，词意虽情思缱绻，但未具举止动态。潮剧将其改为“欲把幽思寄翠弦，弹不开，拨不去，倒勾起愁丝几缕”。李半月沉浸琴台，“弹”如坠玉，“拨”似分泉，“勾”若回澜。通过化用三种操缦术语，使戏文活现于檀板红氍。
一团本音乐优美，气氛渲染到位，对潮剧帮声、后台歌的运用更是独具匠心。比如胡进侍候春草坐轿一段，后台歌唱“今朝出门好排场，执事成排列轿前。谁说世间婢女贱，知府轿旁作跟班”，声势扬眉吐气，又极具动感和谐趣。当李半月纷乱无计，唱“乱腾腾游移莫断，急切切进退维艰”时，后台以帮声的方式一唱众和。改信一场，先由半月读相国的书信，用念白表现，读到欲杀薛玫庭时，半月悲从中来；及至改书成功，则以歌唱加伴唱再叙书信内容，喜兴之色立见。在导演手法上，则是大到情节的张弛，小到情绪的流露处处用心。比如蹀步是莆仙戏旦角独有的步法，它的疏密缓急能够表现人物情绪，潮剧的春草也通过运用不同的步法，生动地表达内心起伏。如在太华山游春，春草的步子特别轻快，心情舒畅。坐轿一场，以碎步为主，但也有懒缓、无奈、得意的区别。
回顾1980年代一团的《春草闯堂》，全台生辉。
黄瑞英浑身是戏，自具“大将”风度。春草虽为婢女，但久居相府，侍伴小姐多年，见多识广，自有一番气度与胆识，绝非凡俗鬟婢可及。饰演者既熟谙潮剧彩罗衣旦之娇俏灵动，又兼得闺门旦、青衣之沉稳庄重。如若仅工花旦，欠缺闺门、青衣之底蕴，则易流于“小里小气”，难显春草之胸襟。方展荣饰演的胡进，属官袍丑，表演夸张而有分寸。戏中有个“老鼠钻风箱”动作，化用自《刺梁冀》，可谓匠心独运。
姚璇秋戏分并不太多，但气质高雅，国色天香，雍容中自带大家风范。张长城饰演的李仲钦，是后四场戏的“戏胆”。这位官场一把手城府深沉，精于权衡利弊。叶清发饰演的薛玫庭英气逼人，动作简练，恰到好处。吴木泉为了演好轿夫，远赴数十里外向当过轿夫的长者请教，舞台上他仅凭托手功夫，便让人觉得“无轿胜有轿”。郑蔡岳饰演的家院，念白出色，听他报贺婚官员名单，像相声《报菜名》那样爽脆。
当时一团乐队处于巅峰状态，伴奏严谨，配合默契，音乐华丽优美。领奏黄壮茂注重引领，二弦、唢呐皆精。尤其是吹管领奏分量繁重，韵味突出，大唢呐收放自如、甜润婉转，小唢呐清新活泼、激情欢快。第二场胡进唱“闻此言来冷汗迸”一段，还用到管子领奏，沉而不浊，醇而不滞，将知府受两座大山齐压顶的无奈尽化在幽咽里。
经典解读 传统戏推陈出新
《春草闯堂》是整理传统戏的成功范例。编剧陈仁鉴认为“史事会束缚作者的想象力”，难以自由发挥，故此极少涉足历史题材。他认为传统戏的整理改编具有巨大空间，在保留传统框架和人物情节的基础上，通过去芜存菁，融入现代人性视角，能够实现主题与结构的创新。
《春草闯堂》以“闯”字贯穿全剧，在“认”字做足功夫，春草一路闯开知府认理的关，闯开小姐认夫的关，最后闯开相国认婿的关。对此叙事主线容易解读为：丫头说服小姐、击败相国，歌颂卑贱者的勇敢和机智，这当然是剧本的主题之一，但它远远未能涵盖其内涵。
这出戏的主线为正邪势力的交锋，闯堂、证婿、改书和认婿是剧中四场重头戏，环环相扣，步步紧摧，并最终聚合在一起，迫使拥有最高话语权的相国就范。此线为叙事明线，其主题是弱小者坚持正义，终将战胜腐朽。另有一条暗线，为薛、李两人由倾慕到追随、由假变真的婚姻线，不过在春草闯堂认婿之后，不论是李或薛，都在极力否认——李半月证婿只为正义，在父亲面前争辩纯洁，还拒绝出堂完婚；薛玫庭向胡进否认身份、拒绝上京，在百官面前还想讲明案件真相。但他们的情感是由于为伸张正义、惩治邪恶而萌生和发展，越是避开爱情，这份情感越发浓重，这条暖色暗流更加迷人，其患难相知、心心相印的主题令人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