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庆辉
来到医生诊室，金老板拿着一叠化验单，像是站在被告席上，等待法官的判决。
医生长吁了口气皱起了眉宇：“多个指标和诊断结论很不乐观，须马上办理入院手续。”医生又看了看金老板身边打扮得时尚性感的年轻女子：“她是你女儿吧，我想与家属谈谈。”
“不，她是我的秘书。”金老板如同五雷轰顶，天快要塌下来了，从医生的表情和有所保留的言语，他知道情况很不妙。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女儿金嗓子，妻子已离婚多年，身边这个叫菲菲的姑娘比他女儿还小，是他在娱乐场认识、包养不久的女伴。
“医生会不会是误诊，不会是真的吧？我还能活多久？我还不足六十岁，救救我吧……”生命按下了暂停键。人到困境无人陪，找个商量的人也想不起，只能打电话告知女儿金嗓子，她刚从国外回到深圳创业。
金老板想大哭一场，懊恼生活没有按照原计划华丽转身。几年来，他好不容易把企业资产变卖完毕，土地全部卖给开发商，得到大概二亿元的资金，最难安置的几名跟他几十年员工，他动用各种关系才摆脱了纠缠、赶走他们……
金嗓子很快赶到医院。医生告诉她，她的父亲大概只能生存三个月，最多也是维持半年。她一下子哭起来，她与父亲的感情很深，父亲对谁都刻薄，唯独对她父爱满满。金嗓子感到孤苦无助，但父亲叮咛她：“对外保密，不要把他得病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要不要让大伯二伯知道？” “不要。”金老板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医院的环境很嘈杂，金老板很烦躁，他要求包一单间，但医院只能安排二人一间。他百爪挠心，尽管女友菲菲寸步不离，但菲菲连观察打点滴都不懂。突然，菲菲又缠着他打结婚证，且说得很动听。
金老板阅女无数，在情场上从未打过败仗，他一下子识破对方的嘴脸。他向来投币有声，从不花冤枉钱，一句“好呀，我们须婚前财产公证”，菲菲一听，从此不见了。
同室病友看望的亲朋好友接踵而来。而金老板除了两个护工外，没有任何人前来探望，一冷一热，反衬出惨淡。金老板默坐垂泪，不断地唠叨张三不好、李四背负……
金嗓子背着父亲，打电话给二位伯父。
二位伯父接到消息后，反应迥然不同。金老大心急如焚，金老二一副漠然的神情：“大哥，您有没有想过老三太无情太自私了，他10多套高尚住宅，我儿子要结婚，向他借一套最小的房子都不同意。老三对待我们不好且不说，对待父母也很一般，从晚年照顾到身后事处理，对父母留下那点极为可怜的财产，也与我们这些打工仔毫厘必争……”
“二弟啊，老三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毕竟兄弟一场，我们牵手来到这个世界……”
金老大说服了金老二，他们及几个晚辈都到医院探望，金老大则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几乎挑起照顾的重担。
多年来，父女几乎没有相处这么长、聊得这么多的话。“生病之前，我认为世界上钱最重要。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不会辛辛苦苦赚钱。” “爸，您赚钱没错，关键是赚钱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透支了身体、坏了身又累了心，疏亲离友，那么再多的房子、车子、票子也变成数字，成了累赘，连感知幸福的能力都失去。”这似乎说到金老板的痛处，他脸上浮现了乌云。
金嗓子劝道：“您的财富没有惠及亲朋好友，又想人家尊重你、关心你、在乎你，这是不可能的，一家富招来千家怨啊。”金老板几乎用恳求的口吻：“我决定趁自己意识清醒，及时把所有资产转给你。”
“感谢老爸，我还年轻，用不了这么多钱。如果我一辈子依靠您的财富饱吃终日，那我将毫无作为；您应该希望我是一个能养活自己的人吧。”
金老板眼中冒出滚烫的火焰：“你不要吗？难道把钱捐给社会吗？我才不傻。我拼命赚钱，几乎连生命都搭上。我要告诉你，你太善良太单纯，你婚姻会失败就是太善良。在这个社会怎么行呢？唯利是图是这个社会的通行证。今后的日子，如果我不在了，你要懂得盯住那些对你有利、能给你带来帮助的人，为明天发展储蓄‘人脉’；而对无关紧要的人，就是恩人，也要毫不犹豫地远离……”
金嗓子完全惊呆了。尽管一直尊重父亲，但对这样的观点很不认同。“你不要以为我残酷无情，是现实教我的，我也不怕人家骂。”金老板连珠炮似的补充。
“爸，给别人留点空间，也是给自己留点余地，谁都有雨天无伞的时候……”
“我不得不残忍地告诉你，小孩子才讲究对错，大人要讲究利弊。”金老板嗓门越来越大，脖子的筋络此起彼伏，满脸涨得像猪肝色。
刚刚做完一场手术，金老板睁开眼睛看到两位哥哥形影不离时，眼睛潮了。当看到跟他多年的老员工阿通也在场时，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把眼睛瞪得很大，浑浊的双眸蓄满泪水。他与阿通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年多前，他们吵架到几乎要大动干戈，他要解雇阿通，总是找出各种理由、制造各种借口、玩各种套路来挑他的毛病，目的是少掏腰包。阿通离开时憋在胸膛的怒火快要燃烧起来，臭骂金老板：“若只认识钱，那离灾难也就不远了，一个缺德的人是不能走得很远的……”
几天后，金老板能够开口说话了。他问阿通：“你怎么来呢？你不计前嫌吗？还怨恨我吗？”
“被你解雇时，我发誓永远不会原谅你。” 阿通平静地说。
“现在我生重病了，你开心了吧？” “从小父母就教育我，人生五不笑:不笑天灾，不笑人祸，不笑疾病，不笑贫穷，不笑失落之人。”阿通一语双关，回答了不笑生死、又告诫金老板不能笑贫穷。
“被你解聘后，为了养家糊口，我不得不到医院当护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物，在死亡病痛上挣扎，我开始思考，自己面临的困境，与生老病死相比算不了什么，就释然了。前一刻不能宽恕的人，这一刻就得到原谅。”或许阿通已看透人生莫不与草木同朽，得知金老板生病，他丝毫没有一种报应的感觉。几天前，金嗓子与阿通在医院邂逅，金嗓子说：“我父亲很内疚，很想念阿通叔，人家照顾不好时，他总会说要是有阿通在就好了，我高薪请您照顾我父亲。”
阿通沉吟了半晌：“不是薪金的问题，也不是我讨厌你父亲，我知道他特别好强，我的出现，他心里会更难受……”
“通叔，我告诉父亲是您主动来帮助的，这样有利于他快乐度过人生最后的日子。”
金老板尽管受到疾病的折磨，但他前所未有感受到亲情友情的温馨，时常流出滚烫的热泪。他渐渐觉得，人生其实金钱不必车载斗量，够用就行，过多财富会缚住快乐的。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斗；大厦千间，夜眠无非八尺。
看着邻床的病友逝了，像被杂木一样被绳子捆后运走，金老板彻底醒悟了。他终于明白当离开世界时，人生就谢幕结束了，即便坐拥金山银山，也不能带走一分一毫，所有的一切会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消失。
金老板把金嗓子叫到跟前：“我想划出4000万元分给亲朋好友，其中2000万元分给亲人，大伯二伯每人分得一套房子及300万元，剩余的钱分给内亲外戚；另2000万元分给跟随我多年的员工，尽管阿祥至今无出现，但他与阿通对公司发展贡献很大，每人赠300万元，其他由阿通按贡献分给其他员工。好吗？”
金嗓子瞠目结舌愣了片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你不同意吗？”
金嗓子激动起来：“不，我想再拿出1000万元捐给希望工程，1000万元捐给养老院，设立二个基金。”
得到恩惠的亲朋好友纷至沓来，鲜花、赞语、问候簇拥起来，整个病房异常热闹，金老大和阿通、阿祥把金老板照顾得妥妥帖帖，病房里充满着家的温馨。希望工程和福利院也派代表前来看望金老板，媒体纷纷报道……
一念一世界。金老板没想到回馈社会，会引起这么巨大的反响。资助别人也给自己带来快乐，赢得口碑，广受尊重……他奇迹地活了一年多，临终前绽开笑容说：“过去有钱时没有这种感觉，钱只有与大家共享，才找能到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