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韩江边出发,赤脚踏过荆棘,在红头船的颠簸中启航,在湄南河畔书写了一段艰苦创业的传奇故事;当山河破碎,民族危亡,他倾尽家财铸利刃,热血为墨写战书,成为海外侨领为抗日捐躯第一人——他就是抗日侨领蚁光炎先生。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到来之际,汕头市政协、澄海区政协于近日联合举办了“赤子情怀 爱国楷模——纪念抗日侨领蚁光炎先生”座谈会,缅怀和回顾抗日侨领蚁光炎先生感人的爱国事迹和艰苦的奋斗历程,大力弘扬和积极践行伟大抗战精神。活动在蚁光炎家乡汕头市澄海区南畔洲村举行。这位爱国侨领的赤子情怀,正在这里代代传承。
异国创业成侨领 倾力慈善为民生
蚁光炎于1879年出生于澄海东里镇南畔洲村一个家贫家庭,为改变生活现状,年轻时就漂洋过海到南洋谋生,几经辗转落根暹罗(泰国),凭着勤谨能干,从航运起家,逐步跨界拓展打拼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成为闻名泰国的实业家。至20世纪30年代中期,蚁光炎企业集群横跨泰、柬、越三国,覆盖航运、碾米、虫胶、酿酒等一系列产业。
蚁光炎少年时因家贫仅接受了三个月的私塾教育,深受文化匮乏之苦。事业有成之后,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和财力用于助学兴教上,竭尽所能帮助贫苦的华人子弟获得求学的机会。
他牵头在泰国创办了多所华文学校,增设泰语课程,实现双语教学;针对贫困华人子弟就学难的问题,践行“教育不分贫富”的大义;以“教育强族”为使命,终结泰国华文教育“止步于小学”的历史,推动初中部、高中部建设,扩建“俊才夜校”,引入泰语与商业实务课程。至20世纪30年代末,蚁光炎支持的华文学校已涵盖基础教育与职业培训,构建了完整的华侨教育网络体系。
因为经历过贫困,蚁光炎对穷苦人家的困难感同身受,虽然事业为他带来了巨额财富,但他平日里依然衣着朴素,三餐简单,将自己精力和财力更多用在为社会谋福利的慈善机构上。
1936年,蚁光炎当选为泰国中华总商会第十五届主席,接着被推选为首届华侨报德善堂董事长。报德善堂是泰国华人社会成立的一个救死扶伤的慈善机构,蚁光炎联合泰华总商会成员,着手对报德善堂进行改组,使之成为真正为穷苦侨胞谋福利、并获得泰国政府批准的合法慈善机构。蚁光炎连任了报德善堂三届董事长,任职期间,他以医疗革新为支点,搭建起立体化救助体系,先后在报德善堂机构下设立了救护队和华人妇产科医院,后逐步升级为综合性的华侨医院。
此外,蚁光炎还身兼潮州会馆等数十个核心社团要职,为搭建中泰沟通桥梁,捍卫侨胞合法权益,推动中泰合作发挥侨领的重要作用。
支援抗战勇当先 募捐救国领航人
抗日战争爆发后,蚁光炎挺身而出,宣传抗日救国,发动泰国华侨从精神到物资上全力支持祖国抗战,成为领导泰国侨胞支援中华民族抗日救亡运动的领军人物。
七七事变发生后,他领导泰华总商会在泰国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抵制日货运动,削弱日本战争资源,与祖国抗日战场形成战略呼应。
在民族危难之际,蚁光炎带头捐款,并发起“募捐救国”和认购抗日救国公债行动,获得华人社团积极响应。泰国的潮剧团将抗日事迹改编为戏曲义演,于高潮环节动员募捐;爱国青年成立醒狮队,借传统节庆深入街巷募捐;侨校师生也节衣缩食参与募捐。形式多样的募捐活动取得显著成效,据1939年《华侨先锋》统计,泰国华侨累计捐款资金超600万国币,认购救国公债数百万泰铢,成为支撑祖国抗战的重要经济力量。
1938年,在日军疯狂的进攻下,中国军队和老百姓伤亡惨重,救护医疗设施缺乏,蚁光炎在报德善堂机构下设立了救护队,一方面为当地群众服务,一方面也培养和输送参加抗日救国运动的救护队人才。
为保持中国大后方——西南地区的滇缅公路畅通无阻,蚁光炎带头捐献汽车并动员华侨司机到滇缅公路运输抗日物资。他多次从曼谷汇款到广东、重庆作为抗日经费;同时也汇款到香港,委托宋庆龄和廖承志转交给战斗在抗日最前线的八路军和新四军。
他还以中华总商会名义发函介绍爱国侨生到陕北公学学习,资助路费。对于从祖国来泰从事抗日宣传活动和进行抗日募捐的爱国人士,蚁光炎也都给予热情接待和大力协助。
为宣传抗战,唤起民众抵御侵略,蚁光炎和陈景川、廖公圃、郑子彬、余子亮等人创办了《中原报》,以“唤醒同胞,共赴国难”为宗旨,旗帜鲜明地宣传抗日救亡运动,深得华人拥护,成为曼谷华人报中销量最多的报纸。
冒险回国述侨情 考察形势救国难
1939年4月,蚁光炎接到通知参加广东省参议会,当时抗日战争已进入第三年,广东省中部地区及沿海地区是战争的前线,日本飞机经常狂轰滥炸,形势非常危急。但为了传达侨情,听取抗日政策,蚁光炎不顾个人安危,于5月间毅然动身前去开会。
他一路历尽艰辛到达韶关会场,向大会报告泰国侨胞“抵制日货”“认购公债”等救国行动,并就“保护归侨”和“救济民众”两个问题提出了宝贵的建议,获国民政府采纳。会后蚁光炎还到前线去观察战斗并慰问抗日战士,到灾区视察灾情。
随后他带着大批大米回到潮汕看望、救济家乡亲人,两三天后的端午节当天,日本侵略军登陆汕头,他不得不提早离汕转道香港。到达香港后,他把泰国侨胞的捐款和已运抵香港的抗日物资亲自交给廖承志办事处,并与当时在香港的何香凝及廖承志会面,廖承志向他介绍了中国共产党的积极抗日主张和方针政策。这次会面使蚁光炎对祖国抗日战争的形势有了深刻了解,极大增强了抗日必胜的信心。
为了解国民政府的抗日政策,蚁光炎离开香港后又前往重庆,拜会国民政府要员,并向国民政府捐款支援抗战。
在渝期间,他秘密会见了中共代表董必武,董必武向他介绍了当时的抗日形势和共产党的抗日政策及“敌后游击战”,双方就抗日物资输送达成共识。董必武简要的论述让蚁光炎深受启发;董必武朴实的形象、平易近人的作风让他更加坚信,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战争必然胜利。
在回国旅程中,蚁光炎还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了解到战争爆发致使侨批汇路不畅,潮汕侨眷经济来源失去保障,经过香港的时候,蚁光炎专门与香港银行界商洽沟通了潮梅汇路。
在云南考察了祖国大后方对外的唯一交通线滇缅公路后,蚁光炎决定投资十万元,在云南南部边境,滇缅公路附近的“佛海”建立农业基地,方便泰国华侨捐献的抗日物资中转,同时基地还可以生产粮食支援前方。
这次回国历时五个月,行程两万公里,期间还穿越了日机轰炸区,险象丛生,但蚁光炎觉得这是“职责所在,岂敢以性命自私”,体现了他的高尚情操和爱国挚诚。
为国忘身洒热血 赤子情怀动山河
蚁光炎决定去广东参会之前,曼谷的亲日派就企图通过威逼利诱阻挠他的中国之行,但蚁光炎不为所动,毅然踏上回国征程。
蚁光炎圆满完成任务后,在回程途中,日本侵略者及亲日势力为了削弱泰国抗日力量,又千方百计阻止蚁光炎回泰,扬言如果他回泰国,就要对他实施谋杀。但蚁光炎早已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毅然回到泰国,继续领导广大华人从事抗日救亡运动。
1939年11月21日晚10时许,蚁光炎办完公务后驱车前往曼谷耀华力路的杭州戏院接家人,被埋伏在戏院门口的特务开枪杀害,蚁光炎弥留之际,对妻子刘若英说:“我虽死,尔等免用痛心,中国必定胜利!”随后与世长辞,享年61岁。
蚁光炎是首位为抗日捐躯的海外侨领。消息传出,震惊了世界各国,泰国总理銮披汶亲致唁电,重庆国民政府为其颁发了褒扬令。世界各大通讯社都在第一时间报道了消息,国共两党的报纸均在重要版面作了报道和社评。《新华日报》发表社论称赞蚁光炎“素为华侨所敬仰,抗战以来,贡献甚大”。
泰国中华总商会为蚁光炎举行了万民公祭大会。华人代表从四面八方涌来,深切悼念蚁光炎先生,同时抗议日伪暴行。这一空前盛况,被制作成有声新闻片《蚁光炎荣哀录》,由庄世平为该片作了字幕说明。史料显示,新加坡《南洋商报》1940年2月26日刊登了该片在泰国开映的消息。
祖国各地,特别是广东、四川等省纷纷举行各种形式的公祭或追悼大会。日伪的暗杀行动不但没有吓退海外的抗日救亡运动,反而更加激发海外华人支援祖国抗战到底的坚强决心,广大华人纷纷继承蚁光炎遗志,将抗日救亡运动推向更新的高潮。
赤子之心越重洋 半生心血倾故乡
蚁光炎生前乐善好施、扶贫济困,不但在泰国致力推动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对祖国家乡同样倾注深情。
1922年的“八二风灾”,潮汕地区灾情严重,南畔洲村九成堤坝溃决,村民伤亡和财产损失惨重。蚁光炎闻耗星夜兼程回到故里主持赈灾,出资重建家园。
1927年,蚁光炎返乡创办了南畔洲村第一所现代学堂“南洲小学”,使村里家境贫穷的孩子有了入学机会。他深知富国强民必须先从教育着手,对潮汕地区的教育事业十分关心,除了担任澄海中学和潮阳西关学校的校董外,还在经费上对汕头海滨中学等学校给予支持。
1938年潮汕地区遭受自然灾害,米粮奇缺,价格暴涨。蚁光炎迅即利用刚刚成立的泰国潮州会馆华侨力量,启动“南洋米援”行动,从泰国购买大米经秘密航线运抵汕头后平价出售,稳定了粮价,缓解了家乡粮荒危机。
1939年蚁光炎回国后,抽空回到家乡看望乡亲,并专门带了数十吨救济大米救济乡亲,让每户乡民领到一斗米(约10公斤)的救济粮。
言传身教育后代 世纪赓续桑梓情
蚁光炎的儿子蚁锦中于2000年撰写出版了记录他父亲一生功业的《蚁光炎传》,发行了中文和泰文以及英文版,以此激励泰国华侨华人热爱祖国,教育广大青少年不忘日本暴行,不忘国耻,不忘蚁光炎先生为祖国奉献的精神,被纳入泰国华校教材及中国侨联推荐书目。
在书中他回忆了和父亲度过的假日,父亲带他去探访穷苦的病人,到慈善机构视察,到中华赠医所开会。父亲劳累一天后回家路上仍哼着家乡小调,轻松愉快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多年以后,蚁锦中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时刻想通过言传身教,将“为善最乐”的慈善家风根植到下一代心里。
母亲刘若英同样不忘教育子孙后代继承蚁光炎遗志。她在《蚁光炎纪念堂落成记》中写道:“所望我子子孙孙,善体先志,本自强不息之精神,奋发求进以谋建树,再以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之心,献其余力于社会。”
半个多世纪过去,蚁光炎的精神并没有随着漫长岁月而淡化,他的光辉形象永远活在海内外炎黄子孙心中。
他生前主持组建的华侨报德善堂,现在仍是泰国最大的慈善和救济机构;他筹划创建的泰国潮州会馆,目前已成为旅泰华人中最大、最具实力的会馆之一。
蚁光炎的侄儿蚁美厚继承蚁光炎遗志,成长为又一位著名爱国侨领,并将后半生奉献给祖国建设事业。
蚁光炎家族也纷纷仿效蚁光炎反哺桑梓,多年来,家族为家乡南畔洲村修筑供水系统,捐建戏台、老人活动中心、幼儿园、光炎路、美厚路、蚁光炎纪念堂等众多工程。
蚁光炎的孙儿蚁凡是新一届华侨报德善堂董事,泰国华裔联合会主席,泰国华侨中医院院长。
作为泰国华裔联合会主席,蚁凡致力于团结泰国商贸文化界优秀人士,搭建沟通中泰友好交流与合作的桥梁,成功举办多期泰中新时代精英研修班,向泰国主流社会介绍中国和中泰关系发展现状和前景,帮助泰国各界正确认识中国,促进中泰互惠互利,合作共赢。
他接过爷爷扶危济困的衣钵,继续传承百年义举救死扶伤,长期推动跨国医疗合作。2024年,他推动汕头市中医医院与泰国华侨中医院缔结友好医院,纳入“一带一路”框架,开展中医技术共享及人才培养;将潮汕中医药文化辐射东南亚,以华侨公益助力“民心相通”工程。
珍贵文物藏展馆 赤子丹心千古传
21世纪初,蚁光炎后人先后向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华侨历史博物馆捐赠了60余件与蚁光炎有关的文物和图片资料,其中有两件珍贵的文物,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
其中一件是1939年蚁光炎被日伪势力暗杀时的血衣。蚁光炎遭遇日伪分子暗枪袭击后,妻子刘若英悲痛欲绝,想咬舌自尽随夫而去。妻妹刘素影见势不妙,迅速用双手掰住她的嘴,刘素影的手指被咬破。蚁光炎的血、妻子刘若英及妻妹刘素影的血都流在刘素影的衣服上,这件血衣一直作为珍贵的纪念品被家人保留着,现已被中国华侨历史博物馆收藏。
另一件是著名书法家于右任手书的《蚁光炎先生墓表》原稿。蚁光炎前往重庆了解抗日情况时,与于右任一见如故,结下深厚友谊。蚁光炎遇难之后,于右任亲笔书写了《蚁光炎先生墓表》讲述其生平伟绩。1994年,根据于右任原稿设计镌刻的《蚁光炎先生墓表》碑安放于西安碑林博物馆,成为该馆为现代著名爱国人士树立的第一通石碑,供后人永世瞻仰。位于汕头市七日红公园的“蚁光炎纪念亭”中也有一块蚁光炎先生墓表碑,是西安碑林墓表碑的复刻碑,这里被中国侨联评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并列入汕头市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蚁锦中在捐赠文物时表示,这些遗物都是对后代进行爱国教育最好的教材。将之捐给博物馆,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华侨在抗日战争时期的爱国行为。
目前,东里镇对蚁光炎故居、蚁美厚故居及红、侨资源进行挖掘和保育活化,蚁光炎生平事迹专题展览筹备工作,都获得蚁氏家族后人的积极参与。近日,蚁光炎生平事迹专题展览在南畔洲村蚁光炎家族捐建的老人活动中心开幕。蚁凡专程来汕参加了开幕式,他说,此次展览是对所有为国捐躯、无私奉献的华侨先烈的永恒纪念。作为烈士的后代,他要传承这份爱国情怀,用实际行动多做促进中泰友好交往的事情,用泰语讲好中国故事。
本报记者 许玉璇 文/图(注明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