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 鑫
又是一年开学季,看着儿童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我不由得想起了四十年前开学那项重要的任务。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鲁中山区一所乡村完小读书。那时,我们暑假没有城里孩子的那么长,可是每到放假前,老师都会布置一项重要的作业:开学时,带个孩子去上学。
那时,山区里八九岁不上学在家帮父母割草、放羊的有很多,有的甚至十来岁了也没进过学堂。老师的这项作业是让我们把适龄的孩子都动员了去上学。
这个作业可把我愁死了,我的父母是县八中的中学老师,我们住在教师家属院。家属院里每个老师的孩子都按部就班地上学,没有一个失学在家的。我便央求住在八中东的春妮帮我在村里找一个。
春妮是我同学,我俩一人一个,要带两个适龄孩子去上学。还好,她对村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很快就锁定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她叔家的妹妹,八岁了,在家帮着她娘看孩子,自己很想像我们一样戴着红领巾上学,没费多少口舌,春妮就以放了学帮着一起看孩子为代价,说服了家里人。这第一个孩子当然算是春妮的任务。
第二个是村东头奎叔家十二岁的儿子二狗,奎叔支持他上学,可是他生性顽劣,几次都是上不了几天就逃学回家了。在家不是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就是把人家种的南瓜用刀劈开拉上大便再合起来,人干狗不干的事干了一箩筐。骂,不管事,打,他就跑。老师和家长都拿他没办法。我实在找不到适龄儿童,便决定去他家试试看。老师说了除了找一年级的小孩,其他辍学在家的也都算。春妮对村里熟悉,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二狗看到我们进院,并不奇怪。
“你俩也是来叫我去上学的吧?刚刚小强来过了,我都没答应,你俩走吧。”二狗拿起个石头,丢向他家的鸡,鸡四散开去。
“你跟着我去学校逛逛,不愿意上你再回来。愿意上,我送你把小刀。”我小声说。
“那里有老师管着,我才不去。”二狗回绝的声音不大,好像并不是很排斥去学校。
“去吧,读了书,识了字,就可以看很多画本了。”还是春妮胆子大,“我哥的《陈真》也借给你看。”
“每天给我买根冰棍,我就去。”二狗低头想了想,突然抬头对我说。
“每天吃冰棍,我自己都做不到。”我沮丧地低下头,拉着春妮准备离开,“春妮,我们走吧。”
“送我把小刀,这可是你答应的!”二狗见我们要走,跑上前拦住我们。
“只要你肯跟我去上学,这把小刀送给你!”说着,我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把绿色的铅笔刀。这是我刚刚拿糖橡皮和哥哥换的小刀,还没喜欢够,可是为了让二狗去上学,我咬咬牙递给了他。
这么轻松就把二狗动员去了学校,我开心极了,兴奋地跑回家,把这个胜利的成果告诉了母亲,并和母亲要了五分钱,买了两支冰棍,分给春妮一起吃。
没想到二狗那次去学校后就一直坚持了下去,没再逃学。后来,他还考取了师范,毕业后回完小当了语文老师。若干年后再见他,谈起往事,他哈哈大笑,说,我在家实在无聊,也没人玩,不如去学校热闹。
往事悠悠,老师当年布置的那项特殊的暑假作业,让许多适龄儿童进到了校园,童年的开学季也像一阵温和的晚风,这么多年来一直抚慰着我的心灵。原来,改变一颗心的轨迹,有时并不需要宏大的叙事与说教,或许只是一把普通的小刀、一个陪伴的承诺,或是一本诱人的画本。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作业,往往没有标准的答案,它写在广袤的田野与人心之间,其终极意义,就是让一个灵魂,温柔地推动另一个灵魂,走向更辽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