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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余杭时报

杜甫村的春天

日期: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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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文化       上一篇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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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葛 鑫

  暮色漫过村内的杜甫桥时,浓浓的春意正敲响青苔。水滴溅起的涟漪里,我分明看见诗人布满老茧的手掌,接住了飘落千年的雨丝。

  良渚的春天总在竹影婆娑处苏醒。我乘地铁到两站外的杜甫村踏青。村子静卧在千年古道上,春水涨满方塘的时节,村中孩童跑过田埂,裤管沾着泥星的模样,恍惚与杜甫诗里“笋根雉子无人见”的图景重叠。

  村中老人至今仍说,唐代那个忧国忧民的诗人曾在此投宿十日,疏河道、筑堤桥。虽然史书未曾落墨,但白鹭掠过青秧时,你会相信传说自有它的道理——毕竟那些沾着泥土温度的诗句,唯有在春耕的喘息声里才能生根发芽。

  我手拿一本《杜甫传》,行走在杜甫村里。细雨漫过对面玻璃幕墙的高楼,村落依然保持着“随风潜入夜”的古老节奏。村西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无数泛黄的诗笺在风中翻动。我想象着杜甫将成都的草堂搬迁到此。生出这念想的时候,竹篱边的青石上,苔痕正将春色酿成墨绿。几只新燕掠过,翅膀剪开的晨雾里,我望见诗人独坐檐下,将洛阳的牡丹、曲江的芙蓉夹进诗卷,让战火中的春天得以永生。

  河畔的桃花开得惊心动魄。血色夕阳浸透薄如蝉翼的花瓣,让人想起秦州驿道边“可爱深红爱浅红”的绝唱。千年后的春风里,这些野花依旧驮着春天穿越乱世沟壑。当霓虹灯映亮小河,对岸高楼投下的光影中,荠菜仍在砖缝里倔强生长,像极了长安废墟里那些被遗落的诗行。

  村中老人说,杜甫桥的石缝里嵌着盛唐的月光。春夜漫步桥头,“国破山河在”的叹息与车水马龙声奇妙地交织。河水倒映着霓虹与星斗,如同历史长卷上未干的墨迹。某个瞬间,我好像忽然读懂了,他为何要在断壁残垣间寻找绿意。当蒲公英的绒球飘过玻璃幕墙,新时代的炊烟照样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袅袅升起。

  村子旧有的老屋已不多,《春夜喜雨》的吟诵声常与扫码提示音比邻。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油纸伞走过石桥,直播镜头里纷飞的樱花,恰似当年公孙大娘剑器舞落的寒光。孩子们在电子屏上临摹“泥融飞燕子”的墨迹,稚嫩的手指划过处,盛唐的纸鸢与数码蝴蝶齐飞。历史在此刻显影:原来每个春天都是时光的拓片,在轮回中拓印永恒的悲欢。

  清明前的细雨中,我遇见几个写书法的老者。泛黄的宣纸上,“杜”字被江南的潮气洇开,晕染成水墨的云烟。他们说,虽然缺乏确凿的历史记载,证明杜甫曾到访此地,但有学者推测,杜甫的姑父曾在绍兴为官,杜甫曾两次游历江南,因此他可能途经良渚地区。这或许解释了为何村人坚信,那个写下“润物细无声”的诗人,定在此处听过瓦罐接水的叮咚。

  暮春的黄昏,白鹭掠过插秧的水田,翅尖抖落的余晖洒在现代化的建筑上。穿蓝布衫的农妇蹲在田垄直播卖笋,背景音乐是童声朗诵的“迟日江山丽”。历史与现实在此达成微妙和解:温室里的蔬菜与古法耕作的试验田比邻而居,扫码租借的共享单车停在老香樟树下。新时代的犁铧翻动着土地,依然能掘出陶片上的盛唐纹样。

  我终究没有考证杜甫是否真的来过。但当春风裹着地铁报站声掠过竹林,那些“以祈甘雨”的虔诚与“润物细无声”的慈悲,正在二维码与诗卷的重叠处获得新生。此刻的杜甫村,何尝不是“花重锦官城”的另一种注脚?

  离村时,晚霞将杜甫桥染成绛色。河面粼粼的波光映衬着城市灯火,而河岸的芦苇仍在默写“天地一沙鸥”的平仄。我知道,当明天的地铁载着早高峰的人流经过这里,那些沾着晨露的诗句,依然会在某个望向窗外的眼眸里,绽开永不老去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