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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余杭时报

我欠母亲一件旗袍

日期: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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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文化       上一篇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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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葛 鑫

  母亲生于20世纪40年代,退休前是一名中学教师。她总说自己“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年轻时最爱把素色手绢绑在麻花辫上。 

  十八岁师范毕业那年,母亲被分配到一所完小教书。她用零碎布料缝制了两个假领子,每天清晨用搪瓷缸装热水熨烫得平平整整。雪白的领口衬得本就白皙的她像初春的杏花,在灰扑扑的乡村校舍显得格外清丽?。

  这般爱美的女子,却非常节俭,不舍得给自己添置新衣裳。1982年春,母亲要到公社领“三八红旗手”奖状,父亲翻遍衣柜直叹气:“领奖穿补丁衣裳,倒像我们苛待了模范。”

  在父亲的催促下,母亲捏着攒了半年的布票,在供销社柜台前转了三圈,终于扯回了五尺淡绿色“的确凉”。那抹新绿像刚抽芽的柳条,可是村里的裁缝王小五,却给做废了,母亲终还是穿着补丁衣服领了奖。

  有一天放学,我看见母亲坐在窗前拆那件做废的绿衣服。春阳斜斜地照着她,鬓角有些许细汗,缝纫机踏板发出轻快的咔嗒声。她像变戏法似的,用拆下的“的确凉”布给我做了一件带荷叶边的衬衫,还配了条背带短裤。

  我穿着新衣服跑过青石板路,淡绿色的衣角翻飞如蝶,惹得女同学们无比羡慕。母亲倚着门框,微笑着看我,风掀起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我出嫁的时候,母亲打开樟木箱取出一块布料:“本想亲手给你缝件嫁衣,表达一下当妈的心意,可现在城里姑娘都时兴穿婚纱了……”

  那年,她摩挲着布料的手背已布满褐斑,却仍坚持给我未出生的孩子缝了两个小肚兜。那手缝的小肚兜,像陈年的茶叶,沉淀着岁月。

  十六年前,母亲来杭州照顾孕中的我。我们娘俩在家附近的丝绸街上散步,那日细雨绵绵,逛到一家旗袍店时,她隔着橱窗抚摸真丝旗袍,手指在玻璃上划出水痕。

  “妈妈年轻的时候来杭州串联,就喜欢这些柔软的面料,和画上一样……”话未说完,她便转了话头,“这料子太金贵,抱孩子不方便。”

  我说:“以后我给你找裁缝定做一件,肯定比画上还好看。”

  后来,我总梦见她穿着淡绿色的旗袍,在丝缎铺子里轻盈转身,可追到跟前却变成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模样。

  母亲走的那天,家里长辈直摇头:“按老规矩,不能穿旗袍。”我攥着紧急赶制的真丝旗袍,滚边的珍珠硌得我掌心发疼。我隐约看见母亲鬓角银丝里藏着干枯的蝴蝶,还是当年扎头发的旧手绢,母亲终也没能穿上我承诺的旗袍。

  整理遗物,我在樟木箱底找到了一匹淡绿色的绸缎,标签上写着我的生日。原来,那年她偷偷量了我的尺寸,还没来得及动剪刀,她就生病了。我的手滑过冰凉的绸面,泪水浸湿眼眶,我恍惚看见年轻的母亲站在裁缝铺前,攥着布票的手微微发抖。

  三月的小雨又落满杭城,丝绸街的梧桐抽了新芽。我没能让母亲穿着旗袍走过春天,却在她留下的绿绸缎里,摸到了永不褪色的年轮。这匹布在等某个清晨,等我把遗憾缝成蝴蝶,别在岁月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