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小兵
这几年,我一直关注着那棵树。
粗壮的树干,在离地面约三米高的位置骤然收住长势,再往上便分出无数的枝桠,仿佛一只只大手向着天空奋力伸展。硕大的树冠如同一柄巨伞,向四周撑开连片绿荫。春去秋来,这棵树像一位桀骜不驯的勇士,傲然挺立在小区一隅,别有一番气韵。
树的旁边是一方水塘,水塘边种着成排的大王椰。大王椰枝干笔挺,叶尖带着几分凌厉,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而这棵树,却透着一股大气随和的性子,枝叶间满是欣欣向荣的气息。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于那树上盛开的花朵了。
中秋已过,在比岭南更南的这个海滨小城,渐渐少了夏日的燥热,添了几分凉意。早晚时分,秋风掠过树梢,小区里不少树木纷纷褪下浓绿盛装,叶片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这个时候,一树繁花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眼帘。
这是一棵叫作异木棉的树。这种树在南方不算罕见,可长成眼前这般独特的模样却也难得。粉紫色的花朵从叶腋间探出头来,与碧绿的枝叶缠绕交织,开得恣意而张扬,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紫云烟。待到走近树底下仰望,那一朵朵、一簇簇怒放的花儿,让人仿佛又重回到了春天。
这棵树之所以让我始终记挂,当然不仅仅因为它外表的呈现,更因它那段堪称曲折坎坷的成长经历。
那年八月的一场台风实在太大了,大得让这个城市留下了许久都难以抹去的伤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其实早已习惯了每年的台风季。风来雨去,大家早有默契,提前加固门窗、收好杂物,成了台风来临前的“必修课”。
那天的风裹着雨,从早上刮到中午。人们躲在家里,听着窗外风雨呼啸,心里满是忐忑。高层的住户尤其煎熬,甚至能感觉到整栋楼在风里摇晃,大人忙着检查窗户是否漏雨,胆小的孩子被风声吓得直哭。据说,这场台风的级数、持续时间,还有造成的损害,都是数十年来所罕见的。
风停后,当人们走出家门时,小区内一片狼藉的景象让大家都震惊了。碗口粗的树被拦腰折断,横七竖八地倒伏在路边,花瓣和枝叶混着泥水飘得满地都是。那棵异木棉也没能幸免,粗壮的枝干被狂风硬生生折断了,露出白花花的树芯,简直触目惊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而这异木棉,本生长在小区这温润之地,被高楼掩映的烟火气所包裹着,却还是被风无情地摧毁了!
灾后重建的日子里,小区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当我再经过这里时,看见这棵异木棉被重新扶直栽回了原地。园林工人想得甚是周到,在树的周边竖起了两个铁架子,将树干牢牢固定。被折断的上半截枝干已被清理干净,剩下的树干光秃秃的,布满树身的圆锥状皮刺则像一道道疤痕,仿佛在诉说曾经历过的不幸。
我一度为此黯然神伤,它,还能继续存活下去吗?
让我欣慰的是,这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地恢复了生机。春天来临时,一些细枝嫩叶从树干顶端处冒了出来。春日的阳光洒下来,周边的灌木丛早已蓬勃茂盛,对比之下,这棵异木棉的生长,显得格外不易,也格外坚定。
季节更迭,不知不觉间异木棉迎来了高光的时刻。新长的枝叶渐渐聚拢,侧枝呈放射状斜向伸展,远远望去,这树又恢复了往日“巨伞”的模样。与南方俗称为“红棉”的木棉树相比,异木棉的枝干虽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它们的花期与花色却大相径庭。红棉开在三四月的阳春,未有叶时先有花,开花时如高擎的火炬,又像飘荡的红云。而异木棉则在春夏时节蓄力生长,待到秋风飒飒时才悄然绽放。那掌状的叶子色泽青翠,粉紫色的花朵缀于枝头,看上去竟带着几分娇俏妖娆,恰好与树身刚强的外表形成了奇妙的互补。
夕阳下,当我跑步再次经过这棵树时,不禁放慢脚步。不过几年的时间,这树已明显长粗了一圈,枝叶越发繁茂,亭亭如盖。此时正值花期,异木棉一朵朵粉紫色的花在风中摇曳,开得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那年的台风以及那段苦难的时光,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它只顾着扎根大地,汲取养分,在涅槃重生后向着阳光生长。在万物渐向萧瑟的秋日里,它以满树繁花,演绎着一曲曲非同凡响的“命运之歌”。
望着这棵异木棉,我忽然醒悟:生命的力量,从来不是未经风雨,而是在风雨过后,依然能挺直腰杆,向阳而生,并适时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