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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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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写我口

日期: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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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12: 文峰       上一篇    下一篇

●杨伟兵

“我手写我口”,出自晚清诗人黄遵宪《杂感》诗,道破了写作的真谛。文人执笔,原不必装腔作势,只需将心中所想,口中能言者,如实写来便是。然而说来容易做来难,许多人下笔时总爱摆出个“作家”架子,满纸虚言套语,反倒把自家那点真性情掩埋了。其实作文如做人,贵在真诚。写自己熟悉的天地,记身边真实的人事,道内心真切的感受,文字自然会有生气。老舍写北京胡同,沈从文写湘西山水,鲁迅写绍兴风物,无不是从自家园地里长出的奇葩。若舍近求远,硬要去写那些不曾见过、不甚了了的物事,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难成活。

古人有“读万卷书”之说,是指借由读书,涵养“我口”之泉源。

若将“我手写我口”仅视为率性而为,无异于将创作沦为无源之水的枯竭呓语。杜甫亦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形象地表明,鼓励我们多读经典,汲取古人千锤百炼的语言与深刻思想的精华,为“我口”提供丰沛养分。然读书亦非为“掉书袋”式的机械搬运。因此,鲁迅先生倡导“拿来主义”,精髓在于“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在阅读中主动消化、思辨,最终将他人智慧融入自身血脉,使“我口”既根植于深厚传统,又焕发独特新声。如此,“我手”所写,方是真正有深度、有根基的“我口”。

古人亦有“行万里路”之说。是指通过行走天地之间,丰富“我口”之阅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今人出行便利,高铁如龙游大地,飞机似鹏翔九天,更当广开眼界。我曾乘游轮沿长江而下,见三峡峭壁如削,方知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妙;登泰山观日出,乃悟“会当凌绝顶”不仅是诗境,更是实景;在内蒙古草原策马,才懂“风吹草低见牛羊”何等真切。游历罗浮山归来写道:“夏日风柔山色佳,罗浮仙迹众贤夸。飞云顶上鸿都客,鹰嘴岩崖笑靥花。”走进杜甫草堂,感受诗圣千年文脉,写道:“苍苍古木花间绕,攘攘游人曲径穿。谁道诗家曾落魄,换来巴蜀大团圆。”游武汉东湖,感受湖光山色,迷人景致,便吟出:“湖光潋滟浸楼台,画舫轻摇笑语裁。最爱漫行新绿道,一程山水入诗怀。”这些亲身经历让我明白,“行万里路”不仅能拓宽视野,更能为“我手写我口”提供鲜活素材,让文字充满真实感与生命力。就让我化用一下“阿勒泰精灵”李娟的语句吧:去看、去感受、去抒写。

如今信息大爆炸时代,视听之娱,无与伦比。它给人以无限时空,扩展“我口”之素材。

纪录片《文脉春秋》以沉浸式光影重现唐宋风骨,当镜头掠过潮州韩文公祠的碑刻檐角时,我的一位笔友突然拍案:“原来‘雪拥蓝关’的韩退之,竟在此地驱鳄兴学!”随即吟出:“忠贞奏谏九重天,谪贬潮州路八千。文治蛮方兴教化,左迁八月莫称冤。”全诗既有对韩愈的敬仰,又暗含对历史悲剧的慨叹,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与赵朴初盛赞韩愈“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的意旨不同,这也恰恰突出了“我手写我口”的独特魅力。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王维“行到水穷处”,都是在大自然中涵养文思。现代人久居钢筋水泥丛林,更需定期回归自然。春日踏青,听溪水淙淙;夏夜观星,看银河耿耿;秋晨漫步,踏落叶沙沙;冬午曝背,感暖阳融融。这些体验不仅强身健体,更能滋养文心。苏轼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时我们写不出好文章,恰是因为活得太紧张、太局促。适当放空,返璞归真,方能“我手写我口”而不竭。

“我手写我口”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深厚的积累与勇敢的实践。它拒绝陈词滥调,反对无病呻吟,追求的是用个性化的语言表达真实的思想感情。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人都能发声,但唯有那些扎根生活、富有个性的声音才能穿越时空,打动人心。从黄遵宪提出这个口号至今已百余年,依然闪耀着真理的光芒——写作终究是为了说出自己的话,而不是重复别人的声音。